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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改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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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倩文一直睡着,听见外面“哧啦”,接着“扑通”一声闷响,什么东西从楼上摔下。她一摸,身边被窝凉了,到阳台一看,轿车顶上摔了个人,赶紧跑下去,见杨启明摔在一辆白色的轿车上,嘴不断吐血。她报了110,赶紧打的送去省人民医院。她看了表,时针指在四点。

  她眼泪汪汪地抱着杨启明的头,他嘴一张一张的,吐出猩红的血,她手指微微地颤,像自己的血在往外流。他腿在痉挛,一抽一抽的,她的腿也随之抽搐,无名的哀伤向她袭来,悲凉穿透她的身子,心揪得紧,一股寒意往外渗。杨启明渐渐平静下来,鼻子发出沉重的喘息。她觉得怀中的生命在变形,成为另一个生命载体,他似乎变做一颗星辰,融进缥缈的银河,星光一会儿灼耀,一会儿暗淡。她抚摸杨启明的脸,无力地喊:“杨总,你醒醒,你醒醒啊!”他半睁的眼睛,像要用力睁开,又像要阖上,他真想离开烦恼的世界,寻求解脱?他为何不向自己倾诉呢?欧阳倩文的泪潸潸地掉下来。

  早晨,警察叫她去做笔录,签完名,揿完手印,她拿纸巾擦去手指上的红迹,一位警察送她到门口,说:“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再找你调查情况。讲句实话,这位老总,有什么想不开,走这一步,挣多挣少都是阿爷的钱,犯得着吗。”警察的眼神怪怪的。搭上的士,她急匆匆往医院赶,不知抢救结果如何?

  天已大亮,腕上的表指向七点多钟,车在宁静的街上流动,她着急地叫开快点,司机不耐烦地说:“再快,就往火葬场开了,我还要命呢!”气得她脸色发白。昨晚他刚过完生日,两人在一起好好的,自己也挺幸福,怎么会做出这样的抉择?大男人,应该顶天立地,没想到这么小心眼,一下把自己遗弃了,他还跳在家门口,生怕外人不知道,一想到这,她恨得小白牙咬得紧紧的。

  凌晨五点,陈凯志在电话中得知杨启明出事的消息,立即坐车往医院赶。他心里犯疑,杨总出什么事了?欧阳律师怎么知道得这么快?莫非……他不想再猜测下去,只是催司机:“开快点,快点。”

  陈凯志是凯粤公司的创始人,出身工人家庭,父亲是个老钳工,手很巧,过去家里的水桶、煤铲,都是他父亲做的,现在还帮人修摩托车,常不收钱。根红苗壮的家庭背景,加上他本人勤快有眼色,一路走得顺顺溜溜。“文革”前高中毕业,他进工厂当油漆工,热心人给他介绍对象。女方一见面,手绢捂住鼻子,说:“真呛人,闻着皮肤过敏。”女方“噔噔噔”走了。介绍人劝他:“下次搞对象多用香皂洗洗,香蕉水谁闻都呛鼻子。”

  这事反而刺激了他的奋斗欲望。他喜欢写写画画,“文革”中,被调到厂办公室,给革委会主任写了不少好大喜功的上报材料,入了党,并推荐上了大学,毕业后分到市商业局当干部。先后管理过商场、招待所,一直兢兢业业。改革开放后,他把破旧招待所,办成一家知名酒店。后企业重组,成立凯粤集团,并拿出优良资产由他管理,杨启明来公司后上了市,成为资产近十亿的上市公司。凭敏锐的商业头脑,陈凯志在商场如鱼得水,平步青云。当他想把商业触角伸向海外时,一纸任命让他腾出老总位置,担任董事长,工作虽轻,可心空落落的。过去的手下云集在总经理办公室,杨启明春风得意,谈笑风生,而自己孤苦伶仃,门可罗雀。

  他明白上级的真正意图,说照顾他的身体,实际为防止五十九岁现象。现在怎么警戒线一下提到五十五,也许再过两年,五十岁就是界了。他觉得兵无常将,军无常帅的南宋治理模式,移到今天是否管用?过去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从未考虑个人得失,一下就船到码头车到站。宣布前,连声招呼都不打,突然让他交权,弄得他心凉。三年前的任免,对他打击很大,上级的信任度降到冰点,他这头驴拉完套,要卸磨杀驴。早知如此,还不如把企业办成头瞎驴、病驴、瘦驴,企业没效益,不会有人顶,这年头没油水的事谁干呐!

  去年年底老友聚会,齐豫生总经理牛轰轰的,损自己傻,不会混。说,老陈光想出人头地,图表面风光,最后坐上冷板凳。现在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赚钱企业大把人想占位置,亏损企业没人睬,咋不明这个理呀!阿爷的钱该花就得花,不花白不花,花了也白花,攒着让别人花,不如花在自己身上合算。只要不拿错钱、上错床,啥事都没。外国人说,赚的钱是别人的,花的钱才是自己的,这是新观念,你天天抱本老皇历,啥时才清醒啊?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齐总跟自己一起下海经商,借一屁股债,企业濒临破产,一直稳稳坐在位上,照样潇洒。一年有半年在国外,花钱如流水,世界都跑遍了,还请上级机关跟他一起跑,名义参观、学习,实际是公费旅游,反正花公家的钱,谁也不心疼,倒把关系维系得不错。现在,吃干花尽的亏损干部成了香饽饽,有责任心能赚钱的干部倒成防范对象,世事难料啊!

  奔驰车“吱”一声,停在省人民医院门口,楼内灯火通明。“深夜最亮堂的单位,就属医院了。”陈凯志感叹着下车,三步并两步来到手术室外,见欧阳倩文衣裙上沾着暗红的血迹,在走廊焦急地等候。他说:“欧阳律师,谢谢你帮手,救杨总一命。”

  欧阳倩文噙着泪说:“陈董事长,杨总仍在手术,病情已诊断出来,是颅外伤,内出血,深度昏迷,身体多处骨折,手术基本成功,主刀的是位主任医师,正在做最后的缝合,幸亏抢救及时,算捡回一条命,咳,真可怜。杨总的事交给您了,您可要想想办法呀。”

  他看了欧阳倩文一眼,说:“没事啦,你赶紧回去歇歇,医药费是你交的吧?回头我派人送还你。”欧阳倩文掏出押金条,塞到他手上,望手术室一眼,依依不舍离去。陈凯志望着她娇小的背影,她怎么知道这么快,会不会有一腿啊?女人身上是个局,陷进去往往拔不出来。

  陈凯志坐在手术室外圈椅上,闻到熟悉的来苏水味儿。杨启明刚来时,自己因鼻息肉住院开刀,他三天两头往医院跑,还派专人照顾,送来不少营养品,公司的事也常来汇报,感觉这人不错,真抓实干。后来关系渐渐疏远,这事不能怪他,自己也有责任。办企业,鳖有鳖路,虾有虾道,各有各的招数,新老之间尿不到一个壶里也是常事。不过在一起几年,感情还是有的,他接到电话后,怎么也想不通,哪条道不好走,为何偏走这条道,连点迹象也没有,是什么事逼他走上绝路?会不会是告状信?

  改制前,杨启明搞内部整顿,弄得人心惶惶,得罪不少人。过去自己一直支持他,不挖出几条内部的蛀虫,辛苦建起的商业大厦就会坍塌。可整来整去,自己信任的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排挤,这次改制,儿媳妇挨了处分,还差点免职。万一哪天退了,还不闹个底朝天?儿媳的问题,不就给订房单位回扣,都是惯例,为拉住老客户,怎么能说她贪污呢?还说她私吞员工奖金,完全是无中生有,栽赃陷害。就算有点问题,私下批评批评就算了,也不必闹到酒店大会上去,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也得看主人呀。

  过去自己说句话,公司还不震上几震。自打退二线,最听话的人也生疏了,不敢讲知心话。杨启明说句话跟圣旨似的,跑得屁颠屁颠,自己叫办事,老拿一句话应付,这几天太忙,马上帮你办。左推右阻,非拖几天不可,有时连下文都没有,难呐!过去一呼百应的劲哪儿去了?应了那句老话,丧失权力就丧失一切。

  说实话,杨启明这人工作能力是有的,就是死脑筋,不会拐弯。别人挖个坑,你敢往里跳;明摆有人设的局,你也往里钻。把我俩关系闹僵,他好从中渔利,你怎么看不清呢?这下可好,你先跳下去了,还搭上一条命,何苦来着?自己告杨总状是迫于无奈,想想有些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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