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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


  我说:"等等,我有话要对你说(为什么非今天晚上说呢?我就是控制不住)"

  吴锦恒想回避但是最后他还是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说:"锦恒,我是一个最糟糕的撒谎者。我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我不断地说你好,说我们的婚姻幸福。但是我言不由衷、身心疲惫--每个人都能看得出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看不出来,我甚至没有时间在你面前哭……"

  我伏在吴锦恒腿上呜呜地哭起来,我的身体一起一伏,似乎要被心中的痛苦击垮。吴锦恒握着我的手。我把脸埋在他胸前,不停地哭泣。我握紧吴锦恒的手臂。吴锦恒的手臂上留下微红色的指痕。我呜呜咽咽诉说着这些日子内心的苦闷:我在上海医院妇检后老芭比娃娃对我的恐吓;我生理上存在的一点毛病;公司庆典的准备工作让我感到繁琐疲惫;吴锦恒的工作这么艰难这么重要,而我却不够体谅。

  我说:"有时候我需要和你谈谈我的论文你却不愿意听。你工作忙的时候,我把家里所有的事情都包揽过来了,让你集中精力工作。当我要交论文要准备论文答辩的时候,你做了些什么?什么也没做。你希望我继续服侍你。你的公司搞庆典,你的母亲弄了一大堆事情让我去做。这些也许真的是为了庆典的需要,我也理解这一点,我不责怪什么人。公司庆典嘛应该大张旗鼓搞一下。但是你不知道我为了论文为了论文答辩多么忧心忡忡。你认为我的专业很轻松,我不用写论文不用复习就能通过考试。这一点最让我恼火。你似乎并不认真对待我。"

  吴锦恒说:"这些过去你提过吗?"

  我说:"你认为我学的那些东西都没什么用处。你喜欢理科喜欢现代科学,认为我学的这些课程没什么存在的理由,还有哲学甚至语义学你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你还蔑视研究文学的人。你觉得每个人都能读文学,你觉得对文学不比我知道的少。这一点不错,你的确知道很多,但你这种态度让我受不了。"

  吴锦恒说:"呵呵,你这么小心眼儿。照你这么说,我也有一肚子苦水呢。"

  我说:"你有什么苦水?"

  吴锦恒说:"结婚这么长时间,自己的老婆竟然还是……"

  我说:"就是那件事啊,我已经去过医院,医生说做个小小的手术就可以了。"

  吴锦恒说:"你去了医院?你去医院时为什么不叫上我,我和你一起去!"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吴锦恒说:"下一次去医院的时候一定叫上我。"

  我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我怀孕了,不知道他今天晚上的态度是不是他针对我制定的新一轮作战方案。我只知道傻呆呆地张着嘴,他笑道:"你想说什么?"

  我说:"我饿了。"

  吴锦恒一跛一跛地从厨房里端来一盒罐头汤、阿姨烤的蛋糕和老芭比娃娃从五洲宾馆西餐厅买回来的布丁、奶酪。吴锦恒告诉我他是喜欢文学的,只是他的一些文学见解很古怪。他说他认为詹姆斯o布朗奇o卡贝尔是伟大的作家。我说你认为谁是最伟大的作家都无所谓,听听你的古怪意见也没什么害处。但是这与我的论文无关。我研究的是各个时代不同的观念引起的风格上的变化,研究的是整个文学传统……

  吴锦恒说:"经你一说,你所做的研究有意义多了!"

  吴锦恒把菜汤倒在一个杯子里递给我,然后抱住我的腰,由背后探过头来看着我大口大口地吃蛋糕,俯身轻轻地吻着我的额头。"瑞丽,你没吃晚饭吗?"

  "啊……啊……"

  我不能跟吴锦恒推心置腹地说我怀孕了?因为危险!这个四十岁大男人定然会大发雷霆,往我脸上丢过来无数句:"你有什么权力不让我去医院?你有什么权力不告诉我,你有什么权力……"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他有理。或者是:"那孩子是我的啊,你只不过是帮我生一下……"

  于是我只能向托托塔(我们家的公狗)询问意见。

  托托塔说:"很简单嘛,你让吴锦恒去南极建一间药厂,包管他会爱上南极的美女,把你忘得一干二净。然后,我们再来考虑对付老芭比娃娃……"

  或者是:把吴锦恒送到巴黎,去参加法国人的航海,让他爱上金发碧眼的法国女郎,并且决定跟金发女郎在巴黎开一间药店……

  若不然就赶快把吴锦恒送到珠穆朗玛峰去,跟肤色古铜的美女学登山……

  以此类推:

  我生个孩子,代价可真大啊!

  吴锦恒又问我:"你吃饱了吗?"

  我说:"吃饱啦!"然后心满意足地拭拭嘴。

  吴锦恒说:"我想咱们该睡觉了。"他有些不自然地梳着自己的头发,这是他显示出心情不安定的一个动作。老芭比娃娃一直这样教育她的儿子,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要保持镇定,避免一切显露感情的表情。

  我说:"我并没有不叫你睡觉啊!"

  他说:"事实上你是这样做的,瑞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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