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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四


  耿直不理会,张罗:“量体温这边这边,唉,电子仪器测量,多先进啊。”

  耿耿硬泡:“爸,爸。”

  耿直:“叫爷爷也没用!”

  季诚手里拿着厚厚的治疗方案,指挥手下,他声音嘶哑,显然几天没有合眼,眼睛泛着血丝,但强撑着:“这个配方是研究部门紧急配制的,疗效没经过严格检验,要密切观察,任何指标有变异都要通知我。”

  舒曼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季诚,当年这秀气小伙真是老了,疲惫从他骨子里透出,好像比耿直还要衰老,岁月在这个知识分子身上打下深深烙印,这是一个生不逢时的人。舒曼感慨着递过水去,季诚接过水,点头示意感谢,然后喝水,才喝半口,突然一阵咳嗽,水杯差点掉地。舒曼赶紧伸过手去,只见季诚脸色灰白,转过脸看着舒曼,似乎想说什么,一句话说不出,嘴角忽地喷出鲜血,一头栽倒。

  舒曼完全本能上前,季诚缓慢倒在舒曼怀里。

  耿直和耿耿匆匆赶过来来,只见石菲菲瘫在长椅上,掩面而泣,身旁一个年长护士在劝她。舒曼从里面出来,耿直赶紧过去,舒曼立刻扑到耿直面前,眼泪流下。耿直赶紧问:“听说体温四十度,疑似吗?”

  舒曼含泪摇头,耿直松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一定是累坏了,老东西见了工作就不要命。”

  舒曼哽噎着:“情况很不乐观,拍片子肺部有很大阴影,专家说很有可能、可能——”

  舒曼哽噎着说不出话,耿直揽着舒曼:“不会有什么不得了病,老季是医生,是心外科第一把刀,他有什么不舒服自己不知道吗?别瞎担心。”

  舒曼慢慢道:“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肺癌。他们说他这几年检查老忘了参加,有点不舒服都不当回事儿,他身体一直就不好,他给别人治病,自己病就这么扛着。”

  耿直急得说话直结巴:“可、可、我就不相信这个邪,他是国际有名大专家大学者啊,他懂医,他知道吃什么,做什么,他、他什么不知道啊,还一天到晚教训我怎么生活,他怎么能……”

  舒曼流着泪说:“你们都以为医生给别人看病自己就不会生病吗?他压力多大啊!他再大专家,半夜一个电话叫他去急诊,他就得去,万一手术失败,他就得承担后果,他还是院长,他操的心是普通人多少倍啊,你们都不理解他。”

  耿直黯然道:“我早知道这样,我它娘就该揪着老东西跟我一起锻炼,唉,知识分子还是脆弱啊,就应该跟我学学减压!”

  舒曼身体颤抖着说不出话,耿直揽过舒曼,温和着说:“你现在可得坚强,你得安慰咱那老亲家,你说你都伤心成这样,石菲菲怎么办?还有静静,乐乐。”

  舒曼哽咽着:“我不知道怎么劝菲菲。”

  就见重症室里走出一个护士叫:“石护士长,季院长要见您。”

  季诚躺在病床上,脸色灰白,石菲菲悄然进来,走到床前看着丈夫侧影,眼泪下来。季诚偏过脸,一脸苦笑:“情况你都知道了。”

  石菲菲哭泣着:“还没有最后定性。”

  季诚摇头:“我心里有数,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石菲菲哭。季诚:“别哭了,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治疗的事儿。”

  石菲菲强忍眼泪。季诚:“我有两个选择,手术化疗是最常规办法,那样会拖很长时间,给你和孩子添很多麻烦。”

  石菲菲忘了哭,看着季诚:“你说这些什么意思?啊?我们有什么麻烦的!”

  季诚声音冷静:“我知道我这个病是怎么一个情况,我不想化疗,我不想给你们增加负担,我决定了。”

  石菲菲崩溃,她泪如雨下,歇斯底里地喊:“你说这种话你有没有良心啊!你这辈子欠我多少啊。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从来没拿我当回事儿。”

  季诚难过:“我是欠你太多,我不想再欠你。”

  石菲菲:“你还好意思说!我这辈子一直等!熬!等你老了,等你不再想别的了。

  好容易你老了,不想别的了,你就这么撒手走了?你、你算什么男人啊!你就这么恨我讨厌我不想跟我一起过啊。”

  石菲菲哭着,季诚眼泪流出,无力挥手,小护士赶紧将石菲菲搀出房间。耿直和舒曼紧张地站起来,护士搀着石菲菲出来,舒曼赶紧迎上前,石菲菲扑到舒曼面前,抓着她手,泪如雨下,语无伦次着:“他不想手术,不想化疗,我知道他嫌弃我,他不想跟我一起生活,你去劝他,他听你的,他这辈子最关心的就是你,他就听你一个人的。”

  舒曼又难受又尴尬,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流泪安慰着:“他不会有事儿的,医院请来好多专家,要会诊,一定会有办法的,你别这样,啊,你这样孩子们怎么办啊。”

  石菲菲抬起头,满脸是泪:“我求你去见他,啊,他听你的!”

  舒曼含泪点头。病房门开了,舒曼正准备进去,护士满脸歉意:“对不起舒医生,季院长他说不想见人。”

  舒曼:“你跟他说了是我要见他吗?”

  护士:“我说了,他说他说特别不想见您。”

  舒曼黯然,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了。身旁耿直骂了声:“这混账!”

  说完,一掌推开门,护士赶紧要拦:“您、您别——”

  耿直进门后,从衣架上抓过医护服装,大步往里走,小护士们见他那威猛样子,都吓得躲到一旁。季诚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脸色难看,耿直看着季诚那个样子,心里难过,准备好满腹教训话,一时也说不出口,走到床跟前,拽过椅子坐下,看着季诚侧面,想词儿。季诚并不睁眼,低声道:“你进来干什么?报复我?”

  耿直声音低而平和,不像以往那样咋呼,他淡然地说:“难怪你要得病,你心眼儿太小,心思太重,别人说你一句,你能记半辈子,你说你这种人不生病,谁病啊?”

  季诚不理会,耿直停下来,季诚:“讲啊,继续讲啊,讲你大道理啊!”

  耿直偏不说话,季诚睁眼,偏过头:“想说什么?来吧!”

  耿直苦笑:“我从十八岁当班长那天起就给人做思想工作,我做了一辈子人的工作。”

  耿直声音异常诚恳:“可我能对你说什么呢?你是世界级专家,最高级别医生,生命啊死亡啊什么你没见过?什么道理你不懂?”

  季诚没有表情。

  耿直:“我能告诉你的就是,人啊,其实就活一口气,我刚到朝鲜参战,第五次战役那仗打得狠啊,我负了重伤,子弹从心脏旁边穿过去,血快流尽了,埋在死人堆里七天七夜。可我活下来了,为什么?因为我想活,我想活着把敌人赶出朝鲜,我想活着见我喜欢的女学生。”

  季诚嘴角撇了撇。

  耿直:“我不是医生,可我知道什么是死!我这一生要想死,不知道死多少回。”

  耿直说着凑近季诚:“老季头,别以为你智商高身份高,你就与众不同,有句简单话送给你:我们活在这个世上,大多数时候,死比活更容易。有个词叫意志,听说过吧?你要是个男人,是个人,还有点责任心,你好好活下去!”

  耿直说完起身走了。季诚在床上动着,想张口骂人,但找不到词儿。耿直走到门口,回过头,一笑:“我老婆要见你,你拒绝,为什么?你怕你现在病得不成个样子,光辉形象受损啊?你真是有个女人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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