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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做为沈家的传人,大概从记事起,每天不下几百次摸到飞刀,它已经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无论是尺寸还是重量、弧线、造型,全都烂熟于胸。不必拔出来跟画对比,也能百分之百断定,画上的刀就是沈家飞刀。

  “小哥,你说的没错,自从看了这幅画,我一直在考虑,沈家飞刀从不外传,那么这个拿刀的人,会不会也是沈家的某一代传人?到底是什么人,不用笔墨纸砚,偏偏把人物刻在石板上,岂不是舍近而求远?”

  关伯又在叹气,指向石板背面:“按古玩行里的藏石惯例,只要是有年头的东西,至少该有背书或者落款。石头和画显然都是不平凡的东西,怎么当初刻画的人,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只有画,连半个说明文字都没有?”

  关伯老了,最近他的提问越来越多,自己考虑问题的时候却越来越少。

  人的生老病死是无法逾越的自然规律,我发现两个人之间的依赖关系正在不知不觉地逆转。从前,我遇到不懂的问题会主动向他求教,特别是江湖矛盾、社会关系方面的资料,他称得上是无所不知的活字典,但现在,他脑子里储存的知识都已经严重过时了。

  二十一世纪的江湖,是年轻人的世界,老规矩必将被无情地打破,像关伯这样的老一辈,也必定会被时代的车轮抛得越来越远。

  面对这块沉默的石头,要想得到某些资料,重要的不是守着它自言自语,而是要仔细地探索它、了解它,直到解开心目中的疑团。

  画面上的第三个人姿势非常奇特,虽然站在男人背后,但她的整个身体却是向上拔起的,给人一种“凌空欲飞”的感觉。她高举在半空的右手上套着一只镯子,五指结着一个藏密手印,但我无法看清是哪一种。低垂在腰间的左手也结着手印,应该是“宝瓶金身印”,只求防御自保,是战局不利的情况下藏密高僧最擅用的手法。

  她和那个男人所穿的都是古装衣服,是一种高领的长袍,腰间系着极宽的腰带。

  “古代的沈家先辈?夫妻合战敌方高手?”这幅画面有点像传统武侠小说里的桥段,但那高大的怪人穿着的长袍,却毫无疑问属于阿拉伯世界的特有服饰。

  画是唐枪送来的,要了解它的背景,自然该向他请教。

  我试着用双手搬动它,沉甸甸的,最少也有四十斤以上,真是一件古怪之极的礼物,基本符合枪的孤僻个性。

  “关伯,别胡思乱想了,我会打电话给送礼物的朋友,向他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辛苦你了。”我渐渐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我们沈家祖上高手辈出,曾有先人做过宰相、将军、开国王爷、武林盟主、七海盗首、千杯文豪……所以,不知是哪个好事之徒目睹了先辈们的事迹后,留了这幅石刻下来,这应该是比较容易理解的事。

  关伯的情绪受了感染:“小哥,你说没事就肯定没事了。我上了年纪,一遇到变故就会焦虑上火——”

  我拍着他的肩膀:“关伯,你是老江湖,经验丰富,见多识广,自然考虑得详细全面。这些宝贵知识,就算我学习一辈子都无法全部领悟的,以后只要你提出来的疑问,我一定谨慎关注。有你在,我就永远都不会有后顾之忧了。”

  这些话,半真半假,老人也是需要哄的,就像小孩子一样。

  关伯立刻眉花眼笑:“嘿嘿,小哥,你这话说得没错,年轻人就是要谦虚谨慎,学习上进,当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他每次提到当年纵横江湖的威风豪情,总要滔滔不绝二十分钟以上才会停止。

  我及时打断他:“关伯,我们还有客人——”

  “不必客气,我已经不请自到,不会打扰两位吧?”叶溪已经缓缓站在门边,脚上虽然穿着高跟鞋,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我身子一转,挡在石头前,不想给外人发现这个秘密,但她冷笑着甩了甩头发,大步向前:“沈先生,不必遮遮掩掩了,这位老伯当着快递公司的人开箱,早给那些无聊的搬运工人看了个一清二楚,一边向外走就一边谈论这件怪事。”

  她是这个年代的高科技精英,每个动作都极其自然地带着高傲无比的气势。单纯以“技术、知识结构”两方面与她比较,我也落伍了,成了她眼里“无用的老前辈”。

  关伯恼火地“哼”了一声,忍受不了年轻人的傲气,转身走了出去。

  我让开半步,伸手打开头顶的三盏强力射灯,既然对方甘心做不速之客,我也就大大方方地让她看个够好了。

  叶溪走近桌子,慢慢俯身,双掌缓缓地按在石头上,眼神变得无比专注。

  我冷静地微笑着:“叶小姐,看来你对石头的兴趣比对我更大?”

  她的手滑过那巨人的手臂,强光照射下,巨人掌心里放着的一件东西骤然引起了我的注意,忍不住凑近去仔细观察。

  那是一支小号一样的东西,但却比寻常乐器缩小了十几倍,体积连巨人的小拇指都比不上,所以才被我跟关伯忽略了过去。

  叶溪身上的香水味渐渐充溢了整间储藏室,每次呼吸,香气都直达五脏六腑,让我有说不尽的欢畅。

  “叶小姐——”我只说了三个字,她已经果断地举手,示意我闭嘴。

  我怔了一下,无奈地笑着摇头。看来高科技精英们掌握了通天彻地的密钥,却忘记了人际沟通的基本法则,连相互尊重都不懂。此刻,我仍觉得两边太阳穴隐隐作痛,头也一阵阵晕乎乎的,浑身肌肉都在酸痛着。

  以我的浑厚内力,即使是严重感冒,也不会虚弱到这种地步,我觉得事情似乎有些古怪。

  叶溪低下头,把右耳贴近石头,仿佛在努力谛听着什么。这种奇怪的举动更让我觉得疑惑了:“她到底知道些什么?难道对这块石头有所了解?”

  我强迫自己提聚内力,把额头上翻滚的热量逼出体外,让脑子变得清醒下来。她是联合国派驻伊拉克的核查小组成员,而这块石板画是唐枪从巴格达寄出的,她或许曾有机会见过它?

  前额只凉下来不过一分钟,立刻又滚烫起来。我退到旁边的一张旧式木椅上,缓缓坐下。这种虚弱的状态不必说跟敌人交手了,就算自己勉强起身做事都会跌倒。

  叶溪的到访带来了一股不安定的神秘气息,在遥远的中东沙漠上,战争、瘟疫、死亡、炸弹混合成了一个被白色恐怖笼罩的世界。最为核查小组的成员,无论在战前还是战后,都曾数次进入那个被战火毁坏殆尽的国家,她又遇到过什么怪事呢?还带了一个诡谲的孕妇回来?

  一切谜题,都要她亲口给出答案。

  她保持着谛听的姿势超过三分钟,最后悻悻然地直起身子,困惑地摇头:“没有声音?怎么会呢?”

  我静静地望着她,不再出声提醒她什么。上天给了人类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张嘴,就是要我们多看、多听、少说,才会无限地贴近智慧的顶峰。

  “你刚刚要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叶溪又甩了甩头发,绕向石板背面。

  我摇摇头:“没什么可说的,叶小姐呢?不是说有个奇特的故事要讲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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