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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振铃把我从梦中惊醒。

  已然是日上三竿了吗?否则不会有人敢打电话进来。

  即便是我的父亲大人也不会在周日中午十二时前敲我的房门,免得要看我的脸色,事实上他也从不敲我的房门,如果他有事找我,必定是指令某位佣人客气地请我到他的办公房,惯于与他无拘无束的是林智,从来不是林潇。

  我摸索着拿起床头的电话,艰涩的眼睛瞄过桌上的闹钟——八点半?!我睁大双眼再看一次,不是我眼花,真的是八时三十分,我“啪”得一声将电话挂掉。一会儿铃声又大作,我拔下电话插头,继续蒙被睡觉。

  在我要睡觉的时候就是睡觉最大,有天塌下来的事都与我无关,即使此刻有人来告诉我鸣雍的公司已倒闭我要沦落街头了也亦然,只除非——来人是要告诉我母亲从埋了她十几年的坟墓里出来了。是母亲的去世教会了我,这个世上没有我要的东西,也没有我不要的东西,一言蔽之,世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梆梆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我不做声,敢在此时敲我房门的人大概不会不敢进来。门把响处,管家张嫂探进身子,我拥着被子坐起,她脸上的惶急刹时变为怯惧。

  这屋里没有哪一个佣人在面对大小姐时不战战兢兢,其实我极少找他们的麻烦,只除了十二岁那年的一次:

  梅平雇了个远方亲戚回来,叫什么福嫂。起初福嫂待我还算客气,分个主仆尊卑,日子一久,看我人单力薄既不是现任太太的亲生而又不得林家老爷的欢心,便慢慢生出嘴脸来。年龄小并不代表我不懂事,我只是懒得也不屑与这种无知妇人计较,而她大概把我的不理会当作无能为力的忍让,越来越变本加厉。

  有一日我回来晚了,她竟叫人端些剩菜剩饭给我,说是厨子请假了还请大小姐将就着用些。我当然没吃,当然也不会躲在被窝了留泪到天明,我去找林老爷要他辞掉福嫂。他那时正因生意上的不顺利搞的焦头烂额,没空理会这些琐碎事,将我从办公房里轰了出来。我便去找梅平,梅平笑着问我是不是福嫂惹我不开心了,她叫我去睡觉,她说会跟福嫂好好提一提。我去睡觉了。

  翌日,副嫂见着我倒是道了个歉,却是戴着一脸憎恶和嚣张。我不理她,径自去大厅向母亲请安,却看见原来挂着她画像的墙壁上一片空白。我问:“有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梅平以及八岁的林智正坐在大厅的沙发里有说有笑,一侧四五个下人在伺候着他们一家子。听到我的问话众人俱看着我,父亲嘟囔了一句“一大早的又无端寻些什么是非”,回过头去逗林智,于是其余人也就没有谁理睬我。

  梅平看看我,又看看林老爷,拘束的问:“怎么了?潇潇有什么事吗?”

  “是谁动了我妈咪的像?”我扫视在场众人。

  父亲掉头看了一眼空白的墙,皱了皱眉。侍立在梅平身后的副嫂垂头搓着两手,恭谨地道:“老爷,我是看那副像粘满了灰尘,所以大着胆子让人取下来想擦干净——”

  “你过来!”我拔高声音。

  “是,小姐。” 福嫂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然后向我走来,背对着她的老爷太太,脸上马上换了一副有恃无恐的表情。

  我一巴掌将她掴的踉跄后退,“你好大的胆子!谁准你动我妈咪?!你找死!”

  我抄起案上的铜雕没命地砸向她,她躲不及痛叫出声,鲜血顿时从她的额头冒出来。

  “你发什么疯?!”父亲从沙发上跳起来。

  “我每天都拭干净妈咪,根本不可能有灰尘!辞了她!”

  父亲望一眼捂住头发抖的副嫂,挥手让人扶她下去。

  “叫她走!”我重申。

  父亲厌烦地看我一眼,就如同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而他的打算是置之不理。

  我走向门口:“下午我回来时你最好别再让我见到她!”

  “这是什么口气!林潇你给我站住!”

  我对她的暴怒无动于衷,头也不回地步出林宅。

  梅平自始至终神色苍白地坐在原处,搂着林智。

  父亲可能是气忿不过我的要挟,也可能是根本就不把一个十二岁孩子的说话当一回事,我晚上回家时看见福嫂仍在林家上上下下张罗着,额上缠着纱布,一见到我就如避鬼魅一样躲开了。

  我回房打电话给澄映的爸爸方怀良律师,我跟方伯伯说要将我名下的林氏股份全部出售给盛氏,其实盛氏正在收购我父亲的公司。我父亲的公司其实是我外祖父的公司,外祖父外祖母以及母亲去世后,我拥有公司相当大的股权。方伯伯愕然,继而向我解释,母亲的遗嘱上注明我得到十八岁才能自由动用名下的财产。我谢过他,挂了电话后静坐在房等候父亲的到来,结果却是佣人来敲门告诉我他在办公房等我。

  我甫旋开门他已从办公椅上暴跳而起,指着我破口大骂:“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

  “鸣雍!别激动!”梅平轻拍他的脊背,对我道:“潇潇,你爸爸已经教训过福嫂了。”

  又对他道:“都是一家人,潇潇还小,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好好谈清楚呢,别发脾气,啊?”

  “你当她是一家人,她当你是什么?”父亲的火气泄向她:“这些年来她喊过你几声阿姨?你对她再好又怎么样?她天生没心没肺!对自己的老子都做得出这样的事!她现在才几岁?以后大了还得了!只怕一个不顺心就要对我动刀子呢?”

  我愣眼看着面前这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夫妇,问:“找我什么事?”

  我的漠然更加激怒了父亲,他一掌击在办公桌上,怒吼声震荡整个空间:“我林鸣雍居然生养了这么个忤逆东西!”

  悔不当初没把我扔进水桶里溺死是吗?我双手撑着桌面,正对她冷笑。

  “生我的是妈咪!养大我的是妈咪的钱,你以为你有份?我不相信你会糊涂到一点都不明白,林家的荣盛兴衰完全与我无关,尤其是你!”

  “潇——潇!”梅平惊叫。

  父亲的右手已挥到半空,迎着他怒气膨胀的瞠目,我毫无惧意:“打呀?为什么不打?一巴掌打死了我,把我送到妈咪身边,就再也没有人碍你的眼了,这不正和你的意吗?”

  他的脖子上立刻青筋暴现,喉结急剧地上下耸动,怒火已到了忍无可忍的边缘,然而他高举的手却颤抖着缓慢地下垂。

  “你——滚!给我滚出去!有种

  这辈子别回来!”他喘着粗气。

  “你没资格对我说这种话。”我将嘴唇咬出了血。“别忘了这屋子我也有一半的份,而我亦可以告诉你,我之所以扔住在这并不是因为我很不幸地生为你林鸣雍的女儿,而是因为这儿是我妈咪住了一辈子的地方!”在她的地盘里没有人可以这样对待她以及她的孩子!

  “那位好亲戚的是你就看着办吧。”我好风度地掩上门,“妈咪当初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隐约听到里面剧烈的咳嗽和梅平惶急的叫唤:“鸣雍!”

  那一巴掌为什么不打下来?为什么不?!

  我离家一个星期,再回来时管家已经换了一个叫张嫂的,大厅内母亲的画像又摆了回去。我将它摘下挂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从那以后,父亲便对我不闻不问,而林宅中的佣人再没有哪一个敢招惹大小姐。

  ***

  我拿起梳子刷长发,问张嫂:“什么事?”

  “太太晕倒了!”张嫂显得手足无措。

  太太晕倒了,老爷人在欧洲,少爷大概一宿未归,所以只好找上小姐。

  “叫老李备车,打电话通知张医生。”我吩咐。她应声而去。

  梅平体质孱弱,贫血、头晕诸如此类的小病从未间断,以往一直有林老爷侍奉在侧,但不巧这次他公干在外。

  我将梅平送进病房就离开了,张医生惯于处理她的任何突发病况,在那里我并不比她专用病房中用来装饰的花瓶更有用处。就算有人应该在她跟前尽孝,也应是林智,而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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