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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十九

  小不点儿当然没被卖掉!她在幼儿园、她的班级里沉静地坐着。小朋友们都在玩,搭积木的搭积木,做游戏的做游戏,一群一伙、三三俩俩,可她却两手儿插在松紧带紧束的裤腰带里什么也不做!粉红色的毛衣脏脏的,毛虫儿似的小辫儿乱乱的,原本圆圆的小脸儿也好似突然间被人用刀削过、尖而又尖,尤其那双几天来一直含着泪水的杏眼儿,总一刻不停地瞅着那扇“咯吱、咯吱”弹出弹进的教室门。但不管谁出谁进,她都毫无反应!老师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同学问她玩不玩,她木木地声气不出;阿姨给她倒水喝,她也纹丝不动!

  然而,一见白莲推开了教室门,就“哇”一声、乍着两手、企鹅似的挪移着身体哭将过来!白莲就蹲下身,一把拥了她、也抑制不住地大哭开来!这样,直使小不点的老师和同学,旋风般围拢了来!自然七嘴八舌的问话也如密集的枪声紧紧相随,白莲显然已昏了头,只有葛晓音大题小做地望着那大眼瞪小眼的老师解释说:

  “也没什么,无非是小俩口吵架呗!”

  小不点的老师就如梦方醒地点点头,“哦、哦”两声,然后一边对小朋友们“坐回去、坐回去”地发话,一边自己也往讲台上那架粗制滥造的脚踏琴前走去,继而把琴盖一揭、十指轮换、将一句“叨咪少咪叨”的乐句弹出后,七零八落归座的小朋友们张大嘴、随调儿和一句:“我们坐好了”,教室里就齐刷刷、静压压恢复了正常!

  望着这一切,葛晓音感慨不已:多么简单、容易啊!就仿佛含满花青素的红色喇叭花——见碱变蓝,遇酸就红!可白莲、白莲却总复杂而艰难!

  葛晓音面对白莲和她的女儿,有些着急,有些迫不及待地想:何时才能使她们纳入正常的生活轨道呢?

  但不管怎样,先得让她们离开!

  是的!总不能影响课堂秩序,总不能让满教室的孩子老看着她们哭哭啼啼。尤其,那一颗颗稚嫩、单纯的脑袋瓜,会生出些什么样的念头呢?于是,她慌忙抱起小不点,重新走向那弹琴的老师,深表歉意地说:“对不起”,又说:“小不点儿没吃早饭,她要带她吃点儿再送来”后,就揪一下仍在抽抽搭搭哭着的白莲,如一位拖女带孙的老祖母,脚步沉沉地朝门外走去……

  然而,这是什么时候呀?她站在教学楼门口望望天,晦暗不明的太阳已近中空;再抬起手腕看看表:时置九点半。显然,饭店里早餐已过,午餐未到。难道有谁专怕你饿?

  除非自个儿的亲老子热娘!

  亲娘?葛晓音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白莲的亲娘。她便车转身向白莲说:

  “要不,我们一块儿去你妈那儿?”

  白莲却一声不响,眼不眨,头不抬,手势也没一个,似乎压根儿没听着。她只管抹泪,她的泪总是一挥就有!葛晓音就不知该去哪里了!她只想着白莲的眼底肯定有泉,至少也隐藏着一眼泪井。要不怎么能永不停息地涌流呢?

  庆幸的是还真有饭店开着——云仙居面食馆。就紧挨在幼儿园的大门旁。因为,一个高颧骨、短鼻子、肥胖且身着白大褂的中年妇女从那扇标有:“吃红扒猪脸、保岁岁平安”的门子里出来又进去。

  “平安、平安……”葛晓音梦呓般叨叨着,两条腿便下意识地引领着她们朝里走去。似乎这里面真能寻得到想而所想,求而所求的世界!

  事实也确实如此,那胖大嫂不仅热切,且桌上正好有三碗刚为他们自己人煮好的刀削面,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白莲却并不为此所动。她除了满含泪水的双眼怜悯地紧盯着狼吞虎咽的小不点外,就只把面条拨拉来拨拉去!葛晓音说你就吃点儿吧!可她就是吃不下!她怎么能吃得下呢?死又开始向她猛烈进攻,而死后谁又能真心地挑起养育小不点儿的重担,更令她焦虑难安。这样,她就突如其来地叫开来:

  “华长万,华长万!”

  葛晓音一惊,睁大眼定定地望着她,可她并不抬头,而是突兀地、冷冷地笑着,直笑得鼻涕眼泪四溢。笑过后又切齿地抖索着嘴唇儿、歇斯底里地骂道:

  “卑鄙、无耻、残忍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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