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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八

  海衲掌舵者的座位,它不是代表权力却代表权势,不是海拔最高却可以睥睨沄城。

  二十四层的海衲大厦,与港口一百多米的观景台日夜相望,遥相厮守。路远超只需要转过椅子,就能在落地窗前鸟瞰千帆竞发的港口。白日的港口,去除了夜里霓虹的浮华,反而显得真切了,仿佛幽冷地穿破了红尘。安静的时候,打开窗户,能听到轻微的细浪拍岸之声,似乎水就在脚底下,若有安静的机会,路远超经常这么做。

  但现在,他却没有这样的心思了,坐在可能是沄城最有权势的座位,本应有些天下在握的感觉。然而,他身陷真皮坐椅里,多少有了些疲态,至少,那商界枭雄的冷静与豪气荡然无存,在听平鹤松叙述关于刘胜任的赔偿及安抚他的家人以及如何打通媒体关节时,他微闭双眼,如入定老僧。在此之前,罗素云报告公关战况时,也当是如此吧。

  海衲这艘航母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每一步都是荆棘,没有海阔天空,只有万丈深渊。末了,路远超抬了抬眼皮,说:"你看着办吧。"

  这不经意的轻描淡写使平鹤松觉得海衲的现状依旧没有离开路远超的掌握,只要他出手,就能起死回生。可这萎靡的假象又是做给谁看的?既然他在掩藏,平鹤松也只有故作不知,他本想告诉他,很多中小股东都嚷着要把股份转让,而且有三方势力想接手这些股份。有两个势力是未知的,另一方也许路远超会有兴趣,是陈仓。但现在,似乎没必要了,即使--中小股东手里掌握着海衲百分之十五左右的股份。

  刚别了路远超,他接到一个短信:思澄教堂,我等你,马上。

  一会儿,平鹤松的车疾行于南复线。经过名流娱乐城时,他想到了陈仓与杀鲸帮,看来,在沄城这个神秘的人和神秘的组织什么事都要插一脚的传言并非只是姑妄听之的谣言。

  他听到了悠远的钟声,抬头,看见了教堂高耸的双尖石塔,钟声是从一侧的钟楼发出。后视镜里的名流娱乐城,一前一后,一是声色犬马,灯红酒绿,一是宁静致远,庄严肃穆。两栋从外观到内涵都天差地别的建筑,就这样隔着南复线相望。名流娱乐城似乎与平鹤松这样的人无关,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走进教堂,而这两个地方,都是他要去的。只不过思澄教堂是马上,名流娱乐城……他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

  他进入了思澄教堂,空寂无人。

  然而,他见到最前排的左侧高高扬起一只手。走近了,才见那人的身子斜在长椅上,被椅背挡住身形,昏暗的烛光照着他的脸,平鹤松看清了,说:"营长,我没想到。"那人正是刘作竣,平鹤松原来服役时的顶头上司。"你怎么到沄城了?"

  刘作竣坐直了,说:"转业了,九九年二月到的沄城海关。"

  "我以为你会在部队终老。"

  刘作竣本想叙叙旧再切正题,但平鹤松提供了这个话头,他就不再客气了:"因为海关当时太缺乏人手了,走私不仅减少了国家的税收,还冲击了民族工业--我正在调查一个走私集团,是海衲。"

  平鹤松哧地笑了:"不可能,海衲现在面临的,像是一个走私集团应有的处境吗?"

  "不然要'伪装'这个词干吗!"

  "猜测往往是子虚乌有的,你不会不知道五年前曾有人直接向海关总署举报海衲走私,结果呢?那只是诽谤而已,海衲是一个企业,不是草台班子,要以走私为生,何苦把场面铺得那么大--它并不需要行险走私来挣钱。"

  "掩人耳目各有招儿,走私犯、贪官、毒贩都一样。所谓当局者迷,我知道你跟路远超交情不浅,但不能私而废公。"

  "对我而言,'公'的概念已不存在了。"

  "好吧。"刘作竣听出他有点怨气,便说,"本来想叙个旧,没想见了却是话不投机,这也算是各为其主吧。不过,即使各为其主,我还是有两个请求:第一,帮我找出五年前举报海衲的人,这正是我此行的目的;第二,你该为海衲的现状尽一份力。"

  平鹤松笑了:"第一件我答应,但希望并不大,第二件事,你太抬举我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不能,方雪能。"

  平鹤松摇摇头,说:"说不通。"

  "这次海衲危机的源头是哪?"

  "因骚乱导致的调查与贷款计划。"

  "没错,方雪能搞定陈楠。"刘作竣说,"路远超张不了嘴,你可以代他去求她。"

  平鹤松点点头,表示同意,算是话题揭过了页。可他突然又问:"刘关长什么时候入了教了?"

  "三年了。"刘作竣说,同时留意到平鹤松已将称呼改了。但平鹤松没有接着说下去,只说:"要是没事,我先走了。"

  平鹤松果真去了市政府。方雪很意外,问明来意,说:"这事值得你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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