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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第六章

  一星期后,也是下午,接近五点半,手持假护照的周横出现在香港尖沙咀天星码头,混在一群国内来的游客中在泰丽公主号的接待处办好了手续,然后又坐上驳船驶往公海上的目的地。远远的,他看到之前一起演练但没说过话的那两人也在,正凑着脑袋神色有点焦躁不安的说着什么,忠叔和另外那个胖子不在,不过周横并不担心,他知道这里一定还有别的他所不知的人在配合着做这一切。

  上船后,周横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的围着这座灯火辉煌海上小城般的巨大邮轮转了个遍,赌场大厅在二楼,要晚上九点钟才开门,而拳赛午夜12点开始,需要提前报名,之前周横就被告之,已经办妥,直接去就可以,所坐的位置也是事先安排好的,前排,靠近出口,方便行动和逃跑。

  周横结合所看到的情况,又在心里温习了一遍。大部分情况都计划得很准,惟独从赌场大厅到“大飞”停泊的右侧船弦的距离特别长,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还有就是这船很高,虽然他没有恐高症,但黑灯瞎火的从这么高的船上溜绳下去,对一个不会游泳的“旱鸭子”来说,也有种隐隐的心理障碍,周横都有点后悔之前没单独练练从高处往下溜绳了,不过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想更多,转了几圈后他径直去了船上的自助餐厅,简单吃了些东西就回到自己位于五楼的独立客房,洗了澡早早躺在床上看船上的闭路电视。

  电视里播放的是一部香港“赌片”——《赌圣》,但周横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他突然感觉到某种莫名的不安和烦躁情绪,并逐渐强烈起来。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究竟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他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脑子里象过电影一样播放所有与此有关的情景,难道是忠叔躲躲闪闪的态度?周横想,这么多年来除了工作,他虽然和忠叔没有别的交往,可心里他是非常信任忠叔的,就像信任自己的父亲那样,忠叔也的确从未让他失望过;或者是这单任务难度过大?可也不象啊,虽然环节多、有一些不确定的因素,但周横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刚从东北出来的土豹子了,他对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有绝对的自信,现在无论多凶恶的人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一具还在走动喘气的尸体而已,只要给他一把足够锋利的尖刀和足够近的距离。

  还是因为负责配合的那两个人给他的感觉特别不好?也许吧,周横在心里帮自己找着安慰的理由,刚才在餐厅他又看到那两个人,正对着桌子上一大堆食物极没吃相的胡吃海塞,其中一个家伙还旁若无人的把鞋脱了下来,露出没穿袜子的光脚板;那两人虽然衣着光鲜,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没见过世面的“蕃薯”!尤其那两人专门吃辣的,弄得满头是汗的样子,似乎在告诉别人,我们是从湖南来的!想不惹人注目都难。

  周横在心里拼命克制着对这两个帮手的厌恶和对整个行动前景的担心,尽量把注意力往别的方向引,临近行动,他可不能被这些干扰,攸关生死啊!

  他先是把心思转到船上,才发觉这船真不错,区区几百块港币一晚,就有的吃、有的玩、而且住的条件比他以前花六七百块住的香港私人酒店都要好。以后等风声过去了,一定带张小咪过来瞧瞧,周横暗暗想到,估计她一定乐坏了,又多了些可以用来唠叨几天的新鲜话题了;当然,来也不会是同一条船,之前周横注意到天星码头上还有另外几条赌船的接待处,都悬挂着大幅优惠广告,想来和现在这个也差不多。

  一想到张小咪,周横心里立刻好受多了,嘴角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丝丝笑容,尽管她不漂亮,还出身卑贱,但周横就是喜欢她!喜欢她头脑简单的实在,喜欢她不谙世事近乎白痴的没心没肺,也喜欢她又白又嫩的一身肥肉,最最喜欢的还是她那喋喋不休式的唠叨,似乎她那张嘴生来就是为了说话、插话、抢话的,甚至连睡觉都不闲着,好几次周横睡到中途醒来,都发现张小咪正在那一边孩子似的磨牙一边说着梦话,时而湖南话时而普通话,有时甚至冒出一两句“衡山派”东北话来,让黑暗中的周横也乐不可支,迷恋不已。至于她具体说啥都不重要,无论是如何插秧间苗还是她小时候养的狗腿断了怎样,又或者是她某某老邻居家盖房子时啥样,周横并非真有兴趣,只是她这种唠叨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消除紧张、犹疑、困惑等不好的情绪,给他创造了一个相对“纯粹”、平和安全的生活空间,就像庙里的老和尚那些叽叽咕咕不明就里的祷颂经文,给他催眠式的精神按摩,让他彻底放松下来。周横早就想好了,等他存够了钱退隐江湖之后,一定跟着小咪去到她那位于湘西龙山县城五十来里外的家乡,买上几百亩地,按她的说法,水田每亩一年收六百块,旱田是四百块,全租出去旱涝保收,再盖个大大的吊脚楼(土家族传统特色建筑,木制,主屋建在实地上,其余偏房均悬空而建),养上一群小鸡、小鸭、小鹅、小猫、小狗,再给它们起上一个个“宝气”的名字,有不听话的一律宰掉用辣子炒,然后就等着鸡生蛋,蛋生鸡,狗生仔,仔长大了再生仔……张小咪对他说得太多了!以至于周横都快忘记了生他养他并活过十八个年头的那个东北黑土地上叫东大营的老家了,肯定会有那么一天,他会成为一个“毕滋卡”(注:土家族人的自称,意为土生土长的人),用咪咪说过无数遍的话说就是——当年我爸爸娶了我妈妈,因为我妈是毕滋卡,所以我爸也成了毕滋卡,而我做了你的堂客,那你也就自然而然的……

  十点钟的时候,周横起身去了趟赌场,仔细的看了看里面的环境,除了还没按拳赛布置现场外,其余的都和之前看到的图纸差不多,趁尚未清场的当空,他沿着预定路线又走了两遍,基本感觉万无一失才算罢了。最后,他站在预定撤退路线的终点——船的右弦上努力的往海面上望去,希望能看到那条“大飞”的身影,可惜海面上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清,他又侧耳倾听,除了海浪拍打船体的哗哗声别的啥也听不到。周横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往坏处想,但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依然若隐若现,难以排解。

  但这种不安并未折磨周横太久,考验他的时刻就准时到来了。零点十八分,在主持人一声号令下,拳赛正式开始。现场观众并不多,百十来号人,所有人包括周横都已经下完注买定离手,全神贯注摒住呼吸的看着中央的拳台,诺大的大厅一下子从喧嚣回归寂静。周横下注的筹码是事前忠叔给他的,一万块,正是本场拳赛的最低投注额,周横毫不犹豫的押了窝刚肚兰的对手赢,因为结果早已确定,只是自己没机会真的拿这笔不菲的彩头,多少有些遗憾。

  窝刚肚兰的对手比之高壮了许多,样子也更凶恶,但两人一交上手都没到两分钟,就已高下立判,正如之前陪练的胖子预测的那样,他根本不是窝刚的对手,在后者凶狠凌厉的攻势下,只有招架之功而未见还手之力了,窝刚正把他往角落里逼,准备伺机给对手最致命的一击,也就在此时,周横看到了他最期待的——窝刚肚兰裸露的后脊背!完全背身对着他这边。

  “只有他处于攻势并背对着你时,你才有机会……”周横脑海中闪过那天胖子陪练反复强调过的那句话,当下再无迟疑,起身离座,向台前冲去……那一刻,他象非洲草原上蓄势已久的猎豹,所有积攒的力量都在那一瞬间彻底爆发出来,快如风,疾如电,只见他一个健步就上到台上,钻过绳圈时右手已经拔出刀子,以直线低姿态前冲……油亮、耸动的裸背就在眼前,周横一刀准确的扎在窝刚肚兰后心室位置上,他甚至清晰的听到刀子刺破肉体所发出的“噗”的声音,由于担心窝刚肚兰这样的功夫高手,练过硬气功一类的护体功夫而不能一击必杀,周横并未象以往刺杀其他人那样刺完立刻拔出刀子,而是顺着肋骨方向又横着狠狠的划了一下。

  刚还异常勇猛活蹦乱跳的窝刚肚兰惨叫一声,犹如被伐倒的大树一样轰然坠地,伤口喷溅出的鲜血窜出起老高,现场瞬间凝固定格!面对突如其来的血腥惨剧,至少有那么一两秒钟的时间,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被吓傻了,呆楞在那里;周横可没傻,他按着之前的演练,快速下台向出口跑去,观众这时候才稍微回过点味来,一下乱了起来,但也就在此时,全场的灯光 “刷”的灭了!但令周横没有料到的是,现场并非完全漆黑,竟然还有几盏昏黄的应急灯跟着点亮,但受了双重惊吓的观众还是象飞上天的二踢脚似的,轰的炸开了,开始尖叫,开始乱作一团四处奔走。都快跑到门口的周横突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是枪声!他并未听下脚步,只用眼睛余光扫到了枪声出处,离这不远的贵宾区,应急灯下一个人举着冒烟的手枪,正是和他一起演练了好几天的两个湖南佬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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