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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市场里的大户张晓雨看上了高健。张晓雨经常去广州上货,床子由母亲和一个女服务员看着,她本人很少在市场里露面。张晓雨的漂亮是公认的,我们市场的小老板们没少打她的主意。但张晓雨冷漠的目光如一把锋利的刀子,令人胆寒,更不得近前。平时,高健在市场里没什么朋友,确切地说是那些年轻的裤样子们根本瞧不起他。高健虽然从来不管别人要烟抽,但他总蹭人家饭吃,无论早饭还是午饭。他总是在床子上吃完饭后再跑到别人家的床子上。见人家正在吃饭就凑过去,嘿嘿一笑,这个好吃,哥们儿也来两口。人家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吃就吃两口吧。于是他吃了这家又吃那家,回到床子上就打饱嗝,还一窜一跳的。他那是在消食呢。我生气地说:“吃不饱你就再要一份,何必呢,你也这么大人了。”高健却不以为然地说:“我早就吃饱了,我是逗他们玩呢。”逗人玩?有你这么逗人玩的吗?操!

  高健喜欢与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聊天,尤其是老太太,还聊得挺好,谁家床子上有重活儿,就喊高健过去搭把手。那天,快下行时,张晓雨才来市场,看见高健正和她母亲聊着什么,两人似乎聊得不错。张晓雨的母亲对张晓雨说,这是小高,人可好了,总帮咱们家抬货,力气可大了。张晓雨就对高健笑笑,说了声“谢谢,麻烦你了”。但高健只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不客气,就转身回床子上收货准备下行了。张晓雨对高健的印象是,这人挺有个性的,不像那些小老板,总想和她搭话,套近乎。

  其实,高健是自卑。人一自卑就绷脸了,就躲开了,就一本正经了。结果是张晓雨没事就往市场跑,跑来跑去就找了个机会要请高健吃顿饭,感谢他对床子上的照应。高健不知如何是好,就跟我说了。我当时没多想,就说你去吧,到时候端着点儿,别嘿嘿就行。高健挠了挠头皮说:“那我回家晚了咋跟我媳妇说呢?”我想了想:“你就说到‘长客’给客户发货去了。”高健又叮嘱我:“你千万要记住了,咱俩得说的一样。”高健怕他媳妇真像老鼠见了猫,是从骨子里往外怕。

  打那以后,高健就像变了个人,人也穿戴得整洁了,也舍得买T恤、衬衣,还有皮鞋了,每天,头上都打着亮亮的摩丝。

  现在的高健下行后常常有事,开始让我跟赵燕说他去“长客”送货,后来又改成去“西柳”送货了。“西柳”在海城,离奉城得两百多公里。那时,高健已经偶尔夜不归宿了。奇怪的是,他媳妇赵燕从来没有找我亲口问过。其实,高健一直在沈阳,就住在张晓雨的家里。

  高健告诉我,张晓雨是个离婚的,但没有孩子。高健还告诉我,有一次两人做爱时,他问张晓雨,如果我也离婚了,我们结婚怎么样?张晓雨就抱紧他哼哼叽叽地说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字。

  我说:“你真打算离婚吗?”

  高健说:“想。我恨不得马上离开那个臭娘们儿。现在我一见到她就恶心,就想吐。”其实,赵燕问过高健,最近怎么隔三差五的就出差?高健懒洋洋地回答了一个字:忙。就继续摆弄他那台新买的汉显呼机。那年头,一部汉显得三千多块呢。赵燕问,谁给你买的汉显?高健就说,我不是常跑长途嘛,为了联系方便,万峰买的。其实呼机是张晓雨买的。

  现在的高健衣着笔挺,腋下的小皮包里装着个汉显。我逗他,你每天买份报纸装在包里,不然包太瘪,不像个做大生意的。高健说,对呀,但我不用每天买报纸,一份就够用了,我平时也不看,装装相就行呗。他还当真了。小皮包果真就鼓了,鼓得窝窝囊囊的,但总比瘪瘪巴巴的强。

  张晓雨去广州上货后,高健最大的苦恼就是怎么跟老婆提出离婚。因为现在的赵燕老实了,下班就回家,做饭买菜接孩子,全包了,而且样样干得还都无可挑剔。把高健愁得够戗,怎么也找不到离婚的借口。为此他每天下行后都要跟我探讨一番。在行上,高健整天也是心不在焉的,常常皱着眉头,目光盯着某处一看就是老半天,神情恍惚得像个失恋的孩子。

  有一天,高健在菜市场找到李二。李二见高健一身打扮,以为他发了,点头哈腰地递给高健一根红河,高健瞧都没瞧一眼,掏出包三五,我只抽这个。还把三五在空中晃了晃,然后熟练地扔进皮包里。

  高健说:“我求你点儿事。”李二说:“健哥,咱哥儿俩是朋友,啥求不求的,有话你就直说呗。”高健低声说:“你只要当我和我老婆的面说一句,你俩有那个关系就行。我不会亏待你的。”高健伸出一个手指。“一千,一句话一千,怎么样?”

  李二后退一步。“我和她没那个关系怎么说呀。真的没有!儿撒谎。”高健笑了笑说:“什么真的假的,不就是一句话嘛。”李二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求你还不行嘛,这事你还是找别人吧。”

  找谁呢?昏头昏脑的高健竟然找到了我,让我说和他媳妇有一腿。

  我气得大骂:“你他妈找死呀,这么丢人的事亏你想得出来,还有脸跟我提!朋友妻不可欺,你懂不懂?你让我今后怎么做人?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高健垂头丧气地自言自语道:“他妈的,离个婚咋就这么难呢?”现在的高健不提一切为了孩子这茬儿了。他可能目前连儿子的归属问题都来不及想也顾不上想了,就差把自己愁疯了。

  有一天,张晓雨突然提出想请我吃顿饭,这让我有点儿受宠若惊。酒桌上,张晓雨笑着问我:“高健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摇摇头。张晓雨接着说:“我从广州回来这几天,他天天让我出主意怎么跟他老婆离婚。我说你过得好好的离什么婚呀。他却说,我说过只要他离婚就跟他结婚的。我什么时候说过呀,他纯粹有病。”我想起来,高健他说他俩在做爱的时候谈过这事,但我不好意思张口,而且只有高健这样的傻瓜才会相信人五迷三道时说的话,还念念不忘,当理想了。

  张晓雨说:“都什么年代了,玩玩就拉倒呗,干吗搞得跟真事似的。再说,高健这人虽然刚认识时还不错,可一接触,他这人‘特二’,傻乎乎的,嘴连把门的都没有。把他媳妇在外面的那点儿破事全告诉我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到这儿,张晓雨笑了,洁白的牙齿亮晶晶的。

  过了一会儿,张晓雨说:“我把他呼来,当面跟他说清楚。老弟,你也劝劝他,啊!”张晓雨说完捏了捏我的手腕。但我没有一丝触电的感觉,我麻木地点了点头。我当然不是为了张晓雨,我是为了高健,我真怕他一时想不开,精神崩溃了。

  高健来了后,张晓雨一本正经地说:“高健,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呼机算我送给你的。你要再找我,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到时候,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完,张晓雨冲我甜甜地一笑:“账我已经结了,等你啥时候到广州去进货,告诉我一声,我派车去接你。再见!”

  高健呆呆地坐在那里,好半天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我摇了摇高健的肩膀说:“这女人了不得,黑道白道都吃得开,她废了你你连个喊冤的地方都找不着,也只能吃哑巴亏。这种女人还是躲远点儿好。”高健怔怔地说:“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她是什么人。”我说:“知道就好,回家好好跟老婆过日子吧。”高健呆呆地点点头。

  现在,高健每天下行又准时回家了,该干吗干吗。赵燕也是。两口子日子似乎过得还不错,双休日时,两人下午有空还领儿子逛逛公园,下下饭馆,给人一种和和美美夫妻恩爱的感觉。

  有一天下行,高健突然对我说:“陪我到电信局把汉显卖了吧。”我说,“卖了干啥?”高健嘿嘿一笑:“我想给赵燕买套真皮皮裙。”

  天哪,他才过几天好日子,怎么又开始惯他老婆臭毛病了呢。难道这么快就忘了那段不堪回首的生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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