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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辞职的当天下午,我给老黄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可以上行?”

  “你现在手头有货吗?”

  “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其实,我手里根本没货,我甚至都不太清楚该到哪儿去上货。

  “那你明早八点半到我办公室,我给你安排床子。”

  这么快,我一听蒙了。

  我一夜没合眼,有些激动也有些忐忑。这一夜可以称得上是我人生的一个分水岭。生活从此将向我敞开一扇全新的大门,那里面的景致就是我的企盼,就是我的未来。常听人说,人生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重要的只有几步……那么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人生的大部分时间是依靠惯性在行走,只有到了需要抉择的时候,你才必须瞪大眼睛,辨清方向,然后义无反顾地迈动你的双脚?虽然这些问题,在我脑海里时常涌动,像海浪拍打礁石,一浪又一浪,但真正的行动到来的时候,心中还是不免打鼓。因为这意味着你已经出发,永无回头之路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精神抖擞从床上爬起来,拎上旅行包,骑着自行车直奔“五爱”服装批发市场。若想在约定的时间去见老黄,我必须得先到“五爱”拿货,然后,再骑车把货拉到“光明”批发。我不知道这么干行不行,但我知道我必须得拉上一包货去见老黄,才能证明我的确是有货,不是撒谎。

  “五爱”市场是早已闻名全国的服装批发市场,据说是当时全国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它大得简直令人难以想象。这么说吧,你要是想把“五爱”仔细转悠个遍,恐怕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这里的“裤子区”前后有十排上千个床子,品种更是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我从来不知道,两条腿的裤子会有这么多的品种可供挑选,价格也是千差万别。那一刻,我感到周身热血沸腾,对自己充满了信心。有这么丰富的品种可供选择,我肯定能上到满意的裤子。

  从凌晨五点转到七点半,我还是拿不定主意究竟该上哪种货。价格太贵的我拿不起,太便宜的又很难让人一见倾心。我焦急地在大过道的人流中徘徊,心急如焚。我只有五千元,这是我做生意的全部本钱。其中四千还是我父母生前留给我日后娶媳妇用的。昨天晚上,我才哆哆嗦嗦地从一只破旧的黄胶鞋里把那四卷钱掏出来。

  不远处的一个“大角”床子前围了很多人,人们吵吵嚷嚷地抢着试裤子,跟不要钱似的。床子里卖货的是对双胞胎姐妹,她俩忙得大汗淋漓,一个负责收钱,一个站在椅子上负责眺望,生怕有人趁忙乱之机,穿上裤子一走了之。我已经在附近盯了她们好一会儿了。

  一阵抢购风过后,床子前暂时恢复了平静。趁这个间隙,我凑过去问负责收钱的女孩:“拿货多少钱?”“拿货”这一行话是我刚才转悠时,听一些拎着大包小裹的人说的。他们与床主交流的第一句话就是“拿货多少钱”。

  女孩把系在腰间的钱包拉链细心地拉上,小声说:“六十元。”

  “能便宜多少?”

  “你想拿多少?”

  “一百条。”

  女孩看着摊位里面的货包说:“五十五元。”

  “你再低点儿吧。”我嗫嚅着说,声音像是在乞求人家。

  “没法再低了,你刚才看到没看到,我零售都是一百元一条的。”

  我犹豫着后退两步,考虑着拿还是不拿,要拿拿多少。

  “哎,你有没有诚心,真想拿你先开个价。”女孩以为我要走,从床子里出来凑到我面前。

  “五十元。”

  “嘘,小声点儿。”女孩把中指竖在嘴中间,同时往四周看了看:“你要拿就五十三元,不拿就拉倒。我这货是有本钱的,又不是偷来的。”女孩边说边迅速地返回了床子里。

  我当时在心里已经决定拿了,但我死心眼儿地想到,刚才我说拿一百条,一百条就是五千三百元,可我只有五千元,还差三百元呢,我怔在那儿,没动。

  两个女孩凑在一块儿咬着耳朵嘀咕了几句。另一个女孩冲我摆摆手,示意我过去。

  “你想拿一百条吧?”见我肯定地点点头,女孩又问:“是马上吗?”我“嗯”了一声。

  女孩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说:“这个价位批给你,我是一分钱都没得赚了,你再添点儿嘛。”

  我拘谨地摇摇头。

  女孩马上说:“好吧,我也不跟你啰唆了。就当我拉你个主顾,咱们一回生二回熟。”

  说完,小姐俩蹲在地上打开货包开始点数。我的旅行包只能勉强装七捆,也就是七十条裤子。于是,她俩又用一个塑料袋把剩下的三十条裤子装进去。

  我把五千元递给她俩。小姐俩举着钱在阳光下一张张地边捻边点。

  市场里人越聚越多,几乎让人寸步难行。我一手拎旅行包一手拎塑料袋,艰难地走了一小段路就开始气喘吁吁了。这时,一个中年男人热情地凑过来:“大兄弟,我帮你拎出去吧。”

  我警觉地说:“不用,一会儿有人来接我。”

  “我不收钱的。你只要便宜点儿卖我一条裤子就行。”中年男子执意抢过旅行包。我只好拎着塑料袋紧紧跟在他身后。

  出了市场,来到存车处,中年男子精明地说:“我刚才都看见了,她批给你五十元。你卖我一条呗,按批发价。”

  “行行。”我打开车锁后说。

  “我要32号的。”

  我都不知道32号是多大腰围,就说:“你自己挑吧。”

  中年男子挑出两条32号的裤子,“大兄弟,你卖我两条吧,我的这条按批发价,另一条我给你加五块钱。”

  “不行不行,卖你一条就不错了,你还给脸往鼻梁子上爬。”我使劲儿摇摇头。

  中年男子生怕我改变主意,连他自己的手里那条都不卖了,忙把五十元钱塞到我手里,匆匆走了。

  我心里很得意,刚上的货就有人追着屁股加五块钱,这是个好兆头。我哼着歌,一摇三晃地把自行车骑到了“光明”市场。

  第一笔生意我是赔定了。可我既然已经跟大平说这批货是帮人代卖的,就没法在光明市场里“跳”了。缘由之一是怕给大平留下一个不诚实的坏印象,其二是我的货昨天才从那对双胞胎姐妹处上的,退货的价格也许比直接跳的价格要高些。当然我得低三下四厚着脸皮去求人家,但此时,脸皮显然没有钱重要。我必须得再去一趟“五爱”,我知道退货的滋味肯定挺闹心,但我现在实在是没招了。

  我又是一夜没合眼。

  早晨推车出门时,灰暗的天空中正飘着蒙蒙细雨。这鬼天气让我的心情更加黯然,连返身回屋取雨衣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路上,我想了许多。原来,做生意是这么的麻烦,既要吃苦受累,还可能赔个稀里哗啦。在此之前,我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完全是仓促上阵,如此惨痛的开局也就在所难免了。

  雨停了,许多床子里的人大呼小叫着,站在椅子上撤下床子与床子之间临时搭起的雨布。我把那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和塑料袋堆放在大过道的路中央,望着不远处正在床子里忙活着的双胞胎姐妹,可就是没有勇气走上前去开口退货。拥挤的人流越聚越多,他们从我的旅行包和塑料袋前磕磕绊绊地跨过,显得很别扭,甚至有些狼狈,于是有人免不了埋怨几句。我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像根碍事的木桩。“大角”床子的人走过来,凶巴巴地呵斥我:“挪挪,别挡在这里耽误批货!”我只好佯装等人的样子,把旅行包和塑料袋往双胞胎姐妹的床子方向挪挪,再挪挪。

  双胞胎姐妹闲暇的目光终于惊讶地停留在了我身上,我几乎是怀揣着一颗赴汤蹈火的心,提起旅行包和塑料袋,疾步朝她们的床子走去。

  “你看,能不能……帮我把货退了?”我支支吾吾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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