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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她伸出头喘气说:“睡不着……”她只闻到他身上传来的干净的气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钟越也还不想睡,见她坐起来,探出手开了灯,“干什么?”她从另一边抽出kitty猫抱枕,嘴里嘟囔,“我还是用自己的枕头好了。”他皱眉,“你就不能安分点儿,倒头一觉睡到大天亮?”她好不容易躺下来,又摇着他说:“我们聊天吧,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钟越“嗯”了一声,由着她胡说八道,心不在焉地听着。没想到她竟爬起来,认真地问他:“床单被罩是新换的,是不是软软的有太阳的味道?”提到这个他就皱眉,一回到家,见窗帘全部被换成卡通式的了。见她还在扬扬得意、沾沾自喜,不由得“哼”了一声,不说话。她又说:“家里盛饭的碗好大啊,我上次在超市看到有一种瓷碗,透明的,小小的,可漂亮了,我想用那个吃饭,你说好不好?”钟越一听就头疼——那他吃饭得盛多少次?他便说:“你用那个小的就好。”

  她卷着被子蹭来蹭去,咕哝说明天要做西红柿炒鸡蛋。钟越一手按住她:“别动了,好好睡觉。”他又说,“我又不是木头人,你这样动来动去,手脚乱蹭,我会没感觉吗?”她委屈地说:“我哪有动来动去?只是觉得热,探出手而已。再说现在是因为身上不方便,其实平时睡觉很乖的。如果你嫌我睡相不好,那就去睡书房啊。”钟越搂着她的肩,“有什么话留到明天再说,睡吧。”夜深人静,慢慢地,两人也就睡着了。

  一天,钟越和夏原同时做一个杂志的人物访谈,两人碰到了一起。记者先访问夏原,赞他是近两年的房地产新贵,和钟帅这个网络新贵相映成趣。夏原嘲讽自己是个泥瓦匠,专门是修修补补盖房子的,把记者都逗乐了,说夏总特别风趣幽默、平易近人。轮到钟越,问的也是一些老生常谈的东西,很快就做完了。他出来时,本该早走了的夏原竟坐在会客厅等他。见他出来,夏原点头说:“出去喝一杯,怎么样?”钟越知道他有事,和他一起去了最有名的一家酒吧。

  这里环境十分清幽,不像一般的酒吧,眼前来往的都是美女。经理迎出来,笑着说:“夏总最近来得勤啊。”夏原笑着说:“没办法,情场失意,只好借酒浇愁啊。”又转头说,“钟帅情场得意,自然是不用了,哈哈哈——”说着笑起来。经理忙领着他们到里面,问要什么酒。

  夏原笑:“我只是个俗人,只知道喝二锅头。你问钟帅吧。”经理忙说夏总还是这么爱说笑,见钟越一直不说话,面上淡淡的,知道不是专程来喝酒的,便说:“那我就自作主张,尝尝我们新推出的品种好了。”转x下去了。

  夏原倒满杯子,举起来说:“我喝完,你随意。”一口气饮尽了,又连着喝了三大杯才开口说话,“听说你都跟何如初结婚了啊,好小子!怎么也不请喜酒啊?堂堂钟帅不至于这么小气吧?”钟越知道他这话估计憋在心里很久了,皱眉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原笑:“我想说什么?人都嫁给你了,我还能说什么?那天晚上韩张跑过来找我,喝得酩酊大醉,我头一次见一个大男人那么伤心,絮絮叨叨说了半夜他们俩小时候的事,后悔不迭,说不该引狼入室,将何如初白白拱手让给你。刚才我等你出来那会儿,还给他打了电话,问他要不要出来跟你打一架。他没好气地说忙着呢,马上要讨论一个决策性的实验方案,打架的事就委托我了。你说我们是不是来个男子汉式的决斗?”

  钟越不理睬他半真半假的挑衅,淡淡地说:“你就算赢了我,她也还是我的妻子。”夏原重重击了一下桌子,说:“姓钟的,你还是这么狂妄!你以为你真有能耐呢,放眼整个北京,我夏原怕过谁来着?实话告诉你,我早看你不顺眼了,若不是顾忌何如初,早跟你结结实实打上一架了!”

  钟越没有说话,只喝了一口酒,乍尝苦苦的,但是滑下喉咙之后又有淡淡甜香味在舌尖缠绕,长久徘徊不去,像爱情的味道。

  说话间,夏原已经喝完一瓶酒,打了个酒嗝儿,淡淡地说:“我以前以为世上的感情用了心总可以了吧,哪知道完全不是这回事。我跟她在国外住了这么多年,又是一个学校,终究是没有缘分。刚开始我想,过段时间她便会忘了你,直到过了三年,她决定不回国之后,再也没有提起你的名字。我很高兴,以为她终于看开以前的事了。忘却对她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大概又过了三年,她硕士毕业后找了一份工作,我们出去喝酒庆祝,她那天很高兴,喝过头了,拉着我又唱又跳,我一路背她回去的。她睡着了,迷迷糊糊拉着我的袖子不肯放,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一开始我没在意,给她倒了一杯水就要走。慢慢地,她一个人蜷起身体,跟小猫似的,那样子真是可怜,呜呜呜哭起来,梦中都能那么伤心,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起了什么。后来终于听清了,她嘴里一直叫的是‘钟越’两个字,含糊不清,跟念经似的,念了大半夜。”

  顿了顿,夏原又自我嘲讽说:“我就是那个带了紧箍咒的孙悟空,头疼了大半夜。谁叫我活该呢?还真让某些人说对了,自作自受……”范里就这么骂过他。可是她自己未想通前,又何尝不是自作自受?

  钟越听得半晌不语,最后才问:“你告诉我这些,想说什么?”他知道夏原是一个贫嘴的人,却不是一个无聊的人。

  夏原叹了口气,“本来打死我也不会说这些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可是,我没想到她在国外梦里都念着你的同时,你竟然真的没有辜负她这样一番深情,一直在等她回来。能矢志不渝等一个人八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现在这个社会,浮华太多,名利太多,诱惑太多。虽然我跟韩张,还有范里,都是失意的人,但是对于世上有情人最后还能终成眷属,不能说不感动。不过,这并不表示我对你的感觉就变好了,你只不过比我们幸运罢了。”

  钟越虽不说话,心里却在庆幸,是啊,他比所有人都幸运,不过是因为她喜欢的是他。他一字一句地说:“其实,我从没有后悔让她走。好的爱情,应该放手让对方尽力去飞。可是连着的那根线,始终牢牢攥在手心里,所以我一直在等。有时候两人不能在一起,那是因为缘分还没到。但是我相信缘分,相信爱情终会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夏原叹了口气:“唉——缘分这东西,真是说不清楚。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转角处将她撞倒在地,她不但不责怪,反而连声道歉,掉了东西也不知道。回头她问路,又逮着了我,这不能说没缘吧?可是有缘不够啊,擦肩而过也是有缘,得有分才行。有缘有分才能在一起。”他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夏原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可惜何如初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夏原也一直没跟她说起过。有些心事,不需要明了。

  钟越要走前,夏原拍着他的肩醉醺醺地说:“我、韩张、范里,还有其他人,都看着你们呢。你要全心全意对她好,才能对得起我们大家对你们的一番情意。我们这些情场失意的人也不容易啊……”

  钟越送他上出租前,说了一句话:“你放心。”夏原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头歪在一边,似乎睡着了。

  他心里想着夏原说的话,恨不得立刻飞回去,车速越来越快,深夜无人,连闯两次红灯。一路跑回去,掏出钥匙要开门时,何如初却从里打开了门,笑吟吟地说:“你回来了?”他点头,待气息平静下来,才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一直在等他吗?寒冷的深夜,温暖的灯光照在自己身上,再加上有她,于是有了家的味道,温馨而舒适。他的心像煨着一盆火,慢慢地热了起来……

  她说睡不着,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催着他去洗澡。

  何如初扯过滚得老远的毛线球,重新坐下来,低头一针一针地打得很仔细,动作却显得僵硬。大概刚洗完澡,头发大片滑下来,遮住大半边脸。电视里正放着当红偶像剧,听到激动处,她偶尔会抬头看一两眼。

  他洗完澡出来就见到这样一幅画面,和想象中一样安静和谐,他跟着坐下来,问:“手不觉得酸吗?”笨手笨脚的,针都扎不进去,头都快低到胸口了,他看了简直累得不行。她笑了一下,跟着伸了个懒腰,说还好,比着他上身的长度说:“再打一半就可以当围巾了,你喜不喜欢这种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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