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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我想孟晓敏她想利用我的话,现在她已经达到目的了,可能会撒手而去,谁知她的确是全身心投入了,老问我:“将来怎么办?”

  我知道没有将来,但我不能说。

  我非常精心地把她编进了自己的生活,同时也感到了自己的进步能够带来更多的可能性。以前听说省里某某领导和生活频道某某主持人有那么一手,还不太相信。现在我相信了,成功的男人有这种渴望,也很容易找到释放的方式。有一次她问我能不能离婚,我说:“别开玩笑,我比你大这么多呢。”

  她说:“谁开玩笑,年龄不是问题,我就喜欢跟年龄大的男人在一起。只要是你,还多差几岁都不是问题。”

  我没想到她竟把自己的一生赌在我身上,这使我感动而又恐惧。

  我说:“你不是问题我是问题,我总不能太浪漫了吧。”她发狠说:“你不相信我,只要你说一句话,你现在就把我全部都拿了去。只要你承诺爱我,给我一个家。”

  我说:“承诺了又拿去了又办不到怎么办?”她咬牙说:“那我就惩罚自己,我死给你看。”

  我吓着了说:“我不敢拿你,亲一亲就很满足了。”

  从温汤回来我就调到药政处当了处长,成了丁小槐的上级。这使他很不自在,笑脸总掩饰不住后面的不自在。

  我觉得自己当这个处长是顺理成章,丁小槐你写过几篇药理学的论文?在知识化的时代你业务上叫不响你还想跟我攀比?当了这个处长我心中免不了飘飘然的,但只在家里对董柳飘一下,在外面决不作出任何轻狂之相。一个处长算什么,万里长征才走了三五里地呢。

  这天办公室黄主任打电话来说:“戴妙良死了,突发心脏病死了。”戴妙良原是药政处处长,十年前为了副厅长的位子,与马厅长狠狠地掰过一回手腕,施厅长最后还是放弃了他。马厅长上任后,就把他挂了起来,一挂三年。在八七年他忍无可忍,五十岁就办了提前退休。女儿出国去了,妻子病逝了,他就只身去了万山红农场,“文革”中他在那里呆过六年。这一去又是六年,偶尔回来,呆不几天又去了。据说戴妙良在农场口碑很好,农场几次想把他推出来作典型,都被厅里否决了。他也不在乎说:“我一生只是在退休以后才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谁也不把这话当回事,只作是失败者的自我宽解。在中医协会时我跟他说过几次话,这两年就敬而远之了。刚才农场打了电话来,今天早上他突发心脏病死了。

  现在厅里要派车把尸体拖回来火化。

  我想着戴妙良的过去,不想插手此事,对黄主任说:“办公室出面处理一下算了。”黄主任说:“是你们处里的人,你们还是要出面担担子呢。”

  我说:“退休办呢,他们不管这个事那他们管什么?”

  他说:“农场的意思是要厅里去一个要紧的人,戴妙良他在那边关系倒是搞得很好。”黄主任把“那边”说得很重,更使我想到“这边”的事。

  我说:“怎么办呢,我家里正好病了人。”

  他说:“他在那边群众反映还可以,太随便了,怕群众有意见。”

  我将他的军说:“既然这样那我们俩去跑一趟。”他忙说:“我上午要陪马厅长到省政府开个会,我爱人也不太舒服。你池处长的招牌已经够大了。”回到处里我把事情说了,丁小槐马上说:“要平时我就去了,今天我家强强正好病了。”

  我说:“碰得也巧,黄主任他爱人也病了。”丁小槐勉强笑笑说:“戴妙良吧,我以前跟他有点不愉快,去年他拿了农场的介绍信到处里来,要我们帮忙优惠价批发药品,我哪能帮他这个忙?他拍着桌子走了。”

  我想,你跟活人不愉快,跟死人也不愉快?看着别人都唯恐避之不及,我就给马厅长打了个电话,说:“戴妙良死了没人愿意去接回来,退休办推办公室,办公室推到处里,如果厅里这两天没什么事,我就跑一趟。”

  他说:“你去了拉回来,直接送殡仪馆,路上小心。”

  我带了退休办的小蔡,坐面包车到殡仪馆租了个铁盒子,就上路了。

  下午三点到了万山红农场场部,吴场长说:“戴医生真的了不起,”他翘着大拇指,“我们农场八千多人,差不多每个人都找他看过病,省里的医生水平还是不同一些。他白天喊白天到,晚上喊晚上到,好人呢。”

  我公事公办说:“天气也有这么热,放久了怕不行,我们还是连夜赶回去。”吴场长说:“那我们还有一个告别仪式,就这样让老戴上路,我们心里也过不去。”马上吩咐广播员广播通知,告别仪式马上开始。吴场长陪我去戴妙良住的地方,正好有个家在农场的《光明日报》记者小严回家休假,也跟我们一起去了。

  戴妙良的房前已经聚了二百多人,见了我们,自动地让开一条路。

  我进了房子,没想到里面如此简陋,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书架。戴妙良躺在床上,脸上蒙着布。

  我看了心中一震,一个冷颤从身体穿过。他可以在这间房子里呆上六年,凭这一点他就是个好人。蒙在脸上的是一块土白布,质地粗糙。当年父亲在下葬前脸上也蒙着这样一块白布,在最后的时刻又揭开来,让我看了最后一眼。当时秦四毛死命架着我,叫我跪在原地,不让我扑上去。“按规矩办”,当时秦三爹就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看着这白布的纹路,父亲给我的最后印象在心中一闪。

  我揭开白布看了看,小蔡躲到后面去了。吴场长说:“可惜啊,可惜!我们农场的一大损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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