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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我说:“看上去还不错,要有的东西都有了吧。能活到这种境界,满世界也就那么几个人。”

  她说:“那也不一定。

  我和他倒是门当户对,凭着这一点走到一起来了。不然的话,我到今天的份上还要晚几年吧。可他们那些人吧,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道德感。他们从小就看穿了是怎么回事,世界是为他们安排的,有了钱,不够,又有了权,还不够,还要有女人,以及一切可以满足欲望的东西。他跟公司的女秘书有了那么一手,我装糊涂都一年多了。这已经是第二个了,我生了女儿不久他就开始了。你相信我有这么好的忍性?我忍了给我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吧。想一想能干的男人要他一辈子只跟一个女人,那不可能,换一个男人还是那么回事。世界对女人太残酷,我得认了。

  我不认了不装糊涂,揭开来吵翻了,反而给外面的女人机会了,她还要找上门来跟我竞争。罗雅芳就是在这种公平竞争中出了局的,所以她这次聚会都没来。人家大学刚毕业,我女儿都六岁了,公平竞争?想一想皇后都要忍了三宫六院,我还不算最倒霉的吧。想想他们也玩不出什么新的花扫来,我也就忍了。男人就这么回事,你让他为你变了,不可能。”

  她说着身子渐渐斜在沙发上,“我说我不幸福,你信不信?”

  我点点说:“他知道你已经知道了?”

  她说:“他是个聪明人。”

  我说:“你装糊涂,他对你装出来的糊涂又装糊涂,这两个人不是天天演戏,怎么演得下去?”

  她说:“有什么演不下去,明天你见了匡开平,还是老同学嘛。”

  我叹气说:“别人碰到这些事不奇怪,可许小曼碰到这样的事,我就不服气,你是许小曼啊,当年是什么人物?”

  我翘起了大拇指,“什么人物?”她自嘲地笑一声说:“女人还能说当年?”说着手缕一缕头发,顺势往桌子上一搁,碰着了我的手,就慢慢地靠拢,握在一起,越握越紧。两人都不说话,我感到紧贴的掌心有一颗小小的心脏在跳动,一下,两下,非常清晰。

  我仔细去体会那颗小小心脏传递的情绪,心中掠过一丝柔情。怎么办?我是男人,我应该选择一个方向了。

  我紧张思索着,想到对面的人是许处长,不是当年的许小曼了,我平静下来,飞快地瞥了一眼手表。许小曼马上松开手说:“我们走吧。”走到外面,她挥手叫了夜游的出租车,望也不望我说:“你妻子她真幸福,真幸福啊。”

  第二天大家聚餐,许小曼把我拉到匡开平那一桌坐了。酒至半酣,许小曼接过一个同学的话头,似乎是突然想起来说:“池大为你说你明年要报一个课题,是哪方面的?”

  我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手,简直不敢抬起头来,装着吃菜说:“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就是中药现代分类方面的吧。”

  我把眼珠轮上去,瞟一眼匡开平,他脸色都变了,拿起一杯啤酒遮了脸,仰头喝下去。许小曼说:“这个选题听起来还不错。”又转了话题。下午许小曼要送我去车站,我挡住了她。她给我一个信封说:“票在里面。”

  我说:“那八百块钱,我回去马上寄给你。”

  她说:“那我就是贪污了。书呆子,四万多块钱做八百块钱的手脚还做不出来?”

  我笑了说:“如今的许小曼,大小权力过手都要操作一下。”又说到匡开平,她说:“明年你只管报吧,问题解决了。”

  我说“许小曼你真有你的啊,你偏敢那么说。”

  她说:“他都敢你不敢,那你就等着他骑着你跑吧。”

  到车站我拆开信封,卧铺票溜了出来,订票的二百块钱还在里面,我还以为是找回的零钱呢。

  从北京回来好几天了,我还没有摆脱那样一种梦的状态。

  我的思维非常清晰,但心的深处却浮着一层梦,怎么也无法摆脱的梦,把我与现实隔开来了。到北京这么几天,我觉得自己清醒了许多,可清醒之后又跌进了更大的糊涂。空气中荡漾着一种气息,带有肉感意味的气息,我感受到了那种气息。这是一种呼唤,一种牵引,一种诱惑。你要抗拒它你必须为

  自己找到充分的理由,否则就跟着走。

  我忽然意识到“跟着感觉走”是一句多么聪明的话,又是一句多么无耻的话。除了几个敏感部位,感觉又能把人引到哪个方向去呢?可是,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比这更真实的东西吗?时代变了,我变不变?别人都轻装上阵了,朝着幸福的道路上迅跑,而我还在原地徘徊。巨大的潮流涌来了,我感到了脚下的土地在震动,不,不止是震动,简直就是地动山摇,我自岿然不动?只有跟上潮流,才有希望。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血液中流淌着一种异质的东西,这是一种情感本能,使我与潮流格格不入,我曾为之骄傲,可这骄傲越来越坚持不去,也越来越令人怀疑了。没有人愿意理解,包括董柳,包括许小曼。只有在夜深人静中,自己面对着想象中那些逝去的圣者的亡灵,在虚无的空间充实地存在着的亡灵,我才感到了沟通的可能。

  我把自己设想成一个追随者,在追随中才有了找到归宿的感觉。

  我看不起那些猪人狗人们,有一次我注意到马厅长上楼的时候,袁震海正从楼上下来,就在楼梯上停住了,侧着身子站着,在马厅长经过的时候行了个注目礼。后来我发现这是办公楼的一种惯例,我以不屑的口气把事情跟董柳说了,董柳说:“他要你看得起干什么,他好房子住了,钞票口袋里揣了,开车到处跑,你还看不起他?”董柳看问题就这么俗,这么实在,可细想之下,俗也有俗的道理,什么都没有的人凭什么去看不起什么都有的人?他那么在乎你看得起看不起?猪人也好,狗人也好,那只是一种说法,另一种说法就是精明的人,能干的人,适于生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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