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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他看看我摊在他桌上基本报废的手机零件,你这款机子,跟我女儿的一样,现在市场价也超过了四千,还有来回的交通费,住宿费,给不给报,你划得来吗?

  我说,领导,你要是再说下去,我只好在你这里哭了,不过帐嘛,不是这么算的,我分内的事,我就想把它做好,做好再说。

  他沉默了良久,庄律师,这样吧,我不让你难做,我给你十五万,不能再多了,否则消息传出去,我的厂子就要被讨债的要空了。

  我跟了讨价还价,费尽口舌,要到了二十三万,他哭笑不得,天南海北的跟我开玩笑,说还有零有整的,你这个小嫚儿真犀利。临走他道,给我留张名片吧,以后没准互相帮得上忙。

  我出门可高兴了,去传达室借电话打,齐享,你知道吗,我要到钱了,哈哈,厉害吧?正要回旅馆呢,我……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腹部一阵剧痛,我当时抱着话筒就蹲地上了。

  我开始以为是痛经。

  后果却比我想象有严重的多,睁开眼睛发现齐享赶来,我一哭他眼睛都红了。

  电视里小说里那些伤心到死去活来的桥段并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当时就是疼得不行,事先对它又没有任何预期,只知道害怕和担心,至于账然,遗憾以及淡淡的悲伤,那都是后来的事。

  我不知道啊,我虚弱的说,我真不知道,怎么就有了呢。

  你这个笨蛋。他恨恨的,几乎咬着牙道,以后我每件事都要管你,休想我再由着你。

  一直回到陵城我都没好透彻,我妈给我托关系找了资深妇产科大夫来看,她给我开了无数中药,另外建议在两年内我们不要再动生孩子的念头。

  我妈以及齐享妈经此一役,吓得魂都没有了,终于亲自上门找我谈话。小凝你看,小齐这么忙,你也忙,这个家怎么维持?以后你们还是要孩子的吧?接着她们告诉我,齐检察官这了我,都拉下老脸去请人帮忙,帮我在市政法委谋到一个清闲自的职位,坐坐办公室,朝九晚五。

  说到后来,两位妈妈都哭起来,最后我也哭了。她们不好再苦苦相逼,于是结伴离开,桌上两杯清茶,渐渐的散了热气。齐享到家,看我独自坐在桌边,一动不动。他包也来不及放就过来抱住我,“怎么啦,乖,有我呢。”

  我一脸眼泪,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然后转身回抱他。他那么好,那么疼我,宽容我,我呢,我以前对他那么坏

  “齐享,我想,我想换个工作。”

  那位总经理后来真的给我打电话,说有业务介绍,说他对对方承诺了,这一位小律师,别的暂且不敢讲太多,责任

  心是绝对过硬的,他还要说——我当时盘腿坐在瑜伽垫上,面对着一轮上好的夕阳,轻轻打断他,不好意思啊,领导,我已经不做律师了。

  “那一次把你吓坏了?”我在齐享肩头拱了拱,“把灯关上吧。”

  “你说呢。”他拧了灯,枕在自己屈起的右臂上,黑暗里不知在看什么地方,语调微微调侃,“我差点,就被吓到不行了。”

  “啊?”我笑了起来,“这一点我可以证明,没有。”

  他拍拍我,“真是越来越会讲话了。”

  “不过呢我的确是听说过,男人在产房外往往恨不得把自己干掉,有这么夸张嘛?”

  “有的。”

  “真的啊?那要是我,我不要你去。”

  “那就是个说法,你见过谁真这么干?太狠了吧。”

  “那我的样子也会很难看。”我说,“搞不好一疼,我还会使劲骂你。”

  “骂一骂又不能伤筋动骨。”他转过来看我,眉头拧着,“不过你是不是展望的有点远?”

  我一看就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真的在伤脑筋,我没说话,他转身再次搂住我,“想给我生孩子了?”

  “去。”

  “跟你认真讨论问题,态度端正一点。”他真的像当回事的问,“你的身体准备好了没有?”

  我叹口气,“两年快到了。”

  “心理上呢?”他说,“我可不希望你到时候产后抑郁。”

  “那你就想办法让我不抑郁呗。”

  他笑起来说,“真聪明。”

  其时齐享虽然仍在处理Z银行的法务,人事上却已经和银行脱离了关系,转而签订的是代理合同。他目前是一间事务所的事合伙人,利用这些年在检察院和金融系统积攒下来的经验和人脉,主要从事一些非诉业务,如果有人问我他做得怎么样,我会回答,还行。

  但这个“还行”是有代价的,比如他没有太多时间陪我和他父母,又比如他连二十八周岁的生日都要在外地度过。

  那是十月底,我原本想给他好好过过,结果前一个星期,陵城有家大型企业申请追加贷款,预备收购东北某市的一间原材料工厂,这笔贷款不仅包括收购费用本身,另涵盖了将来与当地货运机构签订代理等等一系列预算,数额上很有分量,省分行领导充分重视,亲自牵头,齐享作为银行方的法律顾问随行。

  为此我非常郁闷,他说完以后我就回房坐在瑜伽垫上生气。齐享给了十二分钟让我一个人待着,然后等这一小段过去,他去找到我。果然我气也气得差不多了,话也能听得进去了。他是这么说的——我还有阴历生日,到时候肯定赶回来,合同签一半我也赶回来。而且,等这桩结束以后,我哪里都不去,在家陪你陪到你烦为止,你看呢?

  他这么一哄我就一点脾气也没有了,而且还很不好意思。但是我一时抹不开啊,就爬起来去烧晚饭。齐享也到厨房,我煮绿豆稀饭,再把豇豆切成小段用红椒丝清炒,他做我喜欢的改良过的蕉香卷,拿笋,香菇,和黄鱼丁代替原先的馅料。我们各安其职,只听得刀刃密集遭遇砧板,以及菜蔬在期间轻微抵抗,平底锅里的油沸起来碰到什么都要尖叫,猫牙米在高压下一颗颗开了花。

  他把做好的一盘小面卷递过来,我把它们一个个拂进锅中,慢慢翻搅的时候我出声,嗳。

  我烦不烦人?不烦。他笑道,好不容易才骗回家,怎么会烦呢。

  他出发那一天说好到地方打电话,结果我一直等到晚上十点,都没有等到,打过去也是关机状态,只好去洗澡准备睡觉。刚把水拧开,就听好象有响声,我上浴巾冲回房间一看,手机在那安安静静待着呢,一场澡是再三。

  这件事的后果是,一直到两天以后我跟言维维去逛街,一路上还不停打喷嚏,坐在星巴克休息的时候我捂着纸巾说,“你别害怕啊,我是作风不会传染的。”

  “怎么搞成这样了。”她问我。这位姐姐如今洗心革面,考了公务员,生活可规律了。

  我用鼻音说了一遍经过。

  她叹口气,“你老是不会简约地爱一个人,小庄。”

  “啥意思?你最近改写文艺片了。”

  “你啊,你每次真喜欢上谁了,都把自己搞的很累很纠结。”

  “不累不纠结,那是什么感情?”

  “谁在几年以前,还跟我说,努力努力,不行就算了。”

  “你还记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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