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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还能是哪个?”

  “对对,我也觉得,姓李的自己案子都接不过来,至于这么下作去撬同事边角嘛。”

  “就是,但你看王律师早上那意思,明显的嘛,就差没指名道姓了。”

  “她倒是敢呀,姓李的多那个。”

  “只能骂助理解气了,小白助理真是可怜。”

  “谈不上,我听说,这事弄不好就是她惹出来的,她自己不当心把资料给外泄了。”

  “泄给谁了?”

  底下几个字接近耳语,一个音都听不清。我坐在那儿,很兴奋地想,哇,职场剧啊职场剧,刺激。

  结果出去刚在位置上坐下,就见跟我同是李律师带的那位女生过来,拍拍我:

  “庄凝,别太往心里去,别人不了解,我相信你。”

  她突如其来弄这么一出,我说:“啊?”

  她倒被我弄糊涂了,手放在我肩上继续不是拿开也不是,那个神情,颇似拾金不昧等着表扬结果对方说你搞什么啊这根本不是我的,那种自作多情的尴尬。

  我生生被她看紧张了:“你说什么?”

  “哦,没事。”

  “不带你这样的,这我还能干得下去什么啊?说呗说呗。”

  这位姐姐明显在犹疑,她要不要做这个信息链上关键的节点——一般人都不愿意直接传播坏消息给当事者,搞不好就被对方连消息带人一起记恨。

  权衡的结果,是她坐下,肘弯搁在桌沿上,用尽量听上去像闲聊的语气跟我把她所了解的大致说了一遍,说完还安抚一句:“其实也没什么,她们没证据。”

  我连接话的心气都快没了,姐姐,你当是民事诉讼,谁主张谁举证?流言向来软而溜滑,它需要什么证据当筋骨?

  此事起于上周的一个电话。

  本来是那位王律师手头的案子,结果当事人打来说,已经找到新的委托律师,就不麻烦她了。王很不高兴,你们这唱的哪一出,质疑我的能力啊?

  对方支吾一阵,说了实话,其实呢,我们本来就打算找那一位,他在业内口碑是公认的,问题是人家忙啊,看不上我们这个小案子,现在难得他找到我们,说愿意帮这个忙,您看,我们这不也是想打赢官司吗?

  王律师挂上电话,心里这份挫败就不用提了,差不多是心灰意冷,她从原单位辞职回家生个孩子,前后也就两年的时间,她以前的努力和业绩却已经被这个行业遗忘干净。

  沮丧归沮丧,她到底还能调整心态,回来前不是没做过心理建设,对这种情况多少也有准备。但等知道是同所的李律师接了这宗案子,她无论如何就想不通了,找上门去抢活,他跟她也没什么夙怨。她又抹不开面子去问。

  事情到这一步,跟我还扯不上什么关系。但偏偏王律师想了一圈,这个客户她一直算抓得紧的,怎么就流失到别人手上呢,她把白助理叫过来,后者想了半天,吞吞吐吐,上次带资料跟庄凝一起吃饭来着,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

  在律所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抢案源,哪里会有人愿意做这么绝,所以她放松警惕,算不上犯错。听的人都觉得,错就错在,她对面坐的是一个居心叵测的我。

  我听着,瞠目结舌,简直想要笑了,这什么荒年,被害妄想症多发到此等地步。

  “我再过两天就回陵城了,整这么一出,我闲的是不是?”我说出话来才发现我还是相当愤怒的,为这么荒谬的一桩是非。

  “我知道我知道。”消息来源者赶快表明立场,“确实太无聊了。”

  无聊又怎么样,照样有人会这么猜想,质疑过后再下结论,这一系列流程,我都没办法进行任何导向。我想象自己逮着每个见着的人辩解,我真没有,真的。然后让对方自以为了然却宽宥的一笑膈应死我。

  祥林嫂当年也是这么干的。至于嘛。不爽我今天下午就可以买张火车票回陵城,对谁我都不欠解释。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可想而知我有多郁结,你知道一般人都会犯一个毛病,当假设周围都对自己印象变差时,往往会干脆彻底放弃取悦他人,我就是这样,把电脑打开,上网,旁若无人。

  沈思博的QQ头像亮着,却不说话。他保持沉默也正常,之前几次试图跟我聊一聊,结果完全被无视。

  后来有个女孩曾这么跟我说,她说男人有时候自作多情起来远比女人更甚,特别是那种责任感和保护欲过了头的,爱不爱你都要操心你因为他而过得不好。她前男友有一次在网上死活缠着她问现在有没有恋爱,等她承认了他才挺随意地来一句,哦那什么,我下星期办事,你也来吧。

  你看,就怕我听了以后,万一又没寄托,就要去寻死觅活似的。

  我笑,笑完了想,二〇〇二年夏天的沈思博也不外乎是这个心理,他得确定他离开我我还能跟以前一样成天傻乐,他才能没有罪恶感地去进行他自己的感情。

  直到我有一次忍无可忍、差不多是怨恨地回道,沈思博,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要管我。

  我不是绝对真诚的,我巴望奇迹出现,他能对我说,庄凝,我其实后悔了。

  结果他没再回任何一个字。

  而此刻我看着他的头像,软弱从旧伤口缠绵地生长出来,我真想跟他说一说啊。

  “我心情不好。”我打出来,默念一遍,再一个一个字删掉。我知道他会关切,朋友般的,让人温暖又不甘。

  我白费了一个暑假,还没能把炽烈蛰伏,马上就要灰溜溜地回去了,那时看见他又怎么办呢?

  说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难道姿态始终是逃兵?像小一生又小一生,却总不能安心地再世为人。

  哪有这样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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