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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他们笑起来,彼此看看,谢端拿手在我额前扇风,顺便帮我把头发捋到耳后,一边把我另一只手抓着,慢悠悠地晃。沈思博站在旁边注视我们,目光说得上温柔。

  人群挤挤挨挨,我们这里逐渐形成一个小淤塞,像生产线上卡住的一环工艺,沈思博单手撑住路边的树干,让他人得以侧身而过。

  我试图起身,但还是头重脚轻:“要么我在这坐一会,你们先上去。”

  “就这样还逞能呢?”沈思博低头看看我,微笑。

  “影响交通了,人家会骂娘的。真没关系,我自己坐会儿就好了。”

  沈思博看着我,有点犹疑。谢端站起来,她的神色我瞧不见,但我看见她对面的沈思博微微一怔。

  我坐在半山腰的石阶上,身旁一边是游人如织一边是长草绿树,浮云在近了的天边缓缓流动。

  我给自己扇凉风,低头看着脚上的帆布鞋,跟自己说,你看,你又想太多,他们俩一起,能有什么呢。

  能有什么呢,很多年以后,沈思博给了我一番描述,就在我哄自己玩的时候,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讲的大而化之,我却不能够停止想象,每一个细节,起承转合。

  就在他说给我听的当天夜里,我在梦里看见一个女孩子,周围所有人都已苍老得不像话,只有她仍年轻如初。

  她浅淡地微笑,把所有的情绪收得滴水不漏,之后抬头,隔过一缸养在清水的白莲,对着对面的人说了一句话。

  我看着他们,无能为力,而后心悸,而后疼痛,而后我发现自己已经睁开眼,泪流满面。我的端端。

  我想对沈思博来讲也是一样,在他生命的后半段之中,在她已经永远离他而去的岁月里,想到这一句,不晓得他是怎么样的感受。我却没有来得及问过。

  她说的是,沈思博,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他们到山顶的时候,古刹铜钟正响了一声,两声,三声,他们脸上都有汗,驻足仰头看银杏叶在佛音中小扇子一样轻轻晃,细长的梗维系着命悬一线,无常使它们尤其美。

  他们再互相看看,我想,大概是他先开的口:“有话对我说?”

  “不着急嘛。”她不是真的埋怨,所以语调混了微微的一点嗲,她大概是想,随它了。

  他点头,是的,不着急,来日方长。他忘了另一个女孩也这么想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不该非让庄凝今天来,我错了。”

  他笑:“我原谅你了。”

  “我也原谅自己,因为我今天要做的事。”她手抄在口袋里,轻松愉快地回答。

  “什么?”他这个时侯一定已经有点紧张,还要故作轻松,“说来听听。”

  “你看。”不答他的话,她今天反常的活泼,从小路上岔过去,绿得不新鲜的松柏里一座年代不明的佛塔,入口紧闭,墙上却拿不干胶贴着一张打印纸,她凑过去读上面的字,

  “这上面说,小虫子在水里被风吹得绕塔七周,也功德无量——那我也来转一转,从哪边转起来着?”

  他退后一步,等在那里,她右转佛塔,每每经过,像旅途中一次次的迎面而来,他们彼此遇见。他此刻脸上的笑容我应该熟悉,我最贪恋的那样子。

  她终于停下来。

  “好了?”他戏谑又温柔地问,“会有用不?”

  “心诚则灵,你不懂。”

  “我是不懂,你们女孩子——呵。”他的声音里一定有一种大宠溺,因为他把她的同类全囊括进了的那种语气。

  “我许愿,我爱的人每个都得到幸福,喜乐平安。”她却不承情,看着他,自顾自说,“我妈妈,还有庄凝。”

  “没有别人?”

  “没有了。”她非常认真地答。

  “佛的面前,谢端,你不能说谎。”他当时,我猜,还在微笑,但已不能从容。

  “我没有。”

  “你有。”这个男孩子,他的前半生,从来没有这样咄咄逼人。我知道的,我可以作证。

  “好吧就算我有。”她安安静静地回答,“那又怎么样?你看见的,她那样都是因为我,她是谁,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听到这里,也大概明白他会接些什么,他要怎么描述,他用这半个学期的时间理清楚了他对两个女孩的感情,其中一个——是气味复杂的,它的前香是两小无猜的醇美,中香是习惯和好感的馥郁,到了后香,调和一点情欲它就可以是举案齐眉的圆满了。

  可惜。

  而另一个,只有一种味道,纯粹又直接——但她是他一生只有一次的香。之浓烈之汹涌,爱情的嗅觉经过这么一役,失灵小半生,都算轻巧的劫。

  他从春暖花开那时候,经常在自习教室邂逅她,那并不是无意的——哦不,第一次也许是,但后来,特别是每个星期二和星期四,另一个女孩在系办公室值班,他们总会那样不自觉地相互不期而至。

  不期而至,多么美妙。

  他或她甚至在每次接近那个教室时,都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就为了延长那种不期而至的喜悦。

  下自习以后他们时而会在校园里转一转,带着近乎战战兢兢的,偷欢般的快乐。那一点歉疚荡在半空里,因为不定性而若即若离,算不算背叛?谁跟谁都是未命名的关系,他跟她,或是她。

  但是心它自己会衡量,他会想说,他以前从来没有遇见过她这样的女孩,他从小接触的异性都是他母亲,或者是那个叫庄凝的那种,生来就知道自己攥着什么武器,挺兴头的抗衡,奋斗,有目的有计划地争资源,要东西,捍卫权利。

  他没有见过她这样,面对这个世界,时时预备妥协的人,她的妥协太大,什么她都能隐忍过去,他心疼起来会想告诉她,端端,你想想你自己。

  他的心经过那么久的犹疑彷徨,即使对另一个人辜负,也终于预备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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