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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这厂子是我们几家拿钱凑出来的,现在成方都快不行了,我们把自己那份拿回来都不行?难不成还要便宜了外头人!”

  就这样,张成方还没有出头七,厂里就连最基本的进货款子都没有了,一切几乎陷入停顿,账面上全是负债,所有的订单都无法准时交货,等待他们的将是巨额的赔偿。

  张成方早年丧妻,程慧梅是他再娶的老婆,他还有两个二十多岁的儿子,张大丰与张大才,全是他与死去的老婆生的,袁景瑞刚到厂子的时候他们便对他龌龊颇多,到了这个时候,吵着闹着要程慧梅将厂子卖了分遗产,怎样都不愿意再将工厂经营下去。

  程慧梅面对这一切,憔悴而疲惫,她唯一的愿望只是将这个工厂延续下去,将死去丈夫的心血延续下去。张成方是死不瞑目的,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他在病榻上反复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能垮,成方不能垮。”她是两眼哭出血来地答应了他的,但他仍是死不瞑目的,她知道他是死不瞑目的。

  程慧梅最终向自己的娘家求助,用她能够拿出的所有来恳求两个继子不要廉价卖掉这个工厂,而张家两兄弟在看到钱之后,很快放弃了那些属于他们的股份。

  在这最混乱的一段时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袁景瑞竟然没有离开。他抵押了自己在上海的房子向银行贷款,并且向一些朋友借钱,以认股的方式与程慧梅一同接手了这家负债累累并且在破产边缘的工厂。

  签协议的那天,张家的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们两个,张家两兄弟签完字便丢下笔走了,还有几个老人等不及出门便开始往地上啐口水,嘴里嘟囔着本地话。

  他们说的是,“这对狗男女!”

  但谁都觉得这张协议签得值了,与眼看着就要破产的工厂与巨额债务相比,能够拿到现钱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只有那白痴才会要那种没钱赚还要倒贴赔到死的厂家。

  可之后发生的一切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袁景瑞在公司权属清晰之后,立刻重新召集工人加班加点,交付了两个最大的订单,并且亲自到国外跑了一趟,带回了最新的技术人员。成方革新了流水线,又抢在所有同类厂家之前更新空调某个节能减排配件的关键技术,之后国家开始强制空调产业推行节能减排标准,成方顿时名声大噪,几乎拿下了半个中国的市场。

  之后成方一路顺风顺水,老天都偏心那样,为了扩建员工宿舍拿的地,一年后竟然因为高速公路通过而升值百倍,袁景瑞得了机会,索性做起房地产来,也是时也运也,实业与房地产开发双管齐下,没几年就成了大气候。

  就这样,短短十年,成方从一个小小的乡镇工厂,成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之后发生的事情大多数人都已经翻来覆去地谈论过了,在程慧梅任董事长的那段时间,也就是成方发展最快的那段时间,袁景瑞一直稳坐着总经理的位置,直到他们在两年前突然宣布结婚,而程慧梅在婚后的第三天意外身亡为止。

  程慧梅死于工地电梯意外坠落,尸体就落在成方在上海即将建成的总部大楼的电梯井里。

  程慧梅父母已丧没有子女,遗产全由袁景瑞继承,他便一跃成为了成方的唯一拥有者以及领导人。

  流言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四处都有人在谈论这桩可怕的意外,更有人直指袁景瑞谋杀妻子已达到将成方纳入己怀的阴谋,确实有警方派人勘察过现场,还有专人上门调查了一段时间。

  袁景瑞自始至终保持了沉默,整件事情中,最感到无法忍受的反而是他的母亲,她曾屡次为此在公共场合为此与人起来,吵得面红耳赤浑身发抖,年轻时那种再怎么被逼都咬牙不吭声的功力全都毁于一旦。

  “妈,别想那么多了,这事我会处理的,你看看,粥都冷了。”袁景瑞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粥碗,低声打断了母亲的回忆。

  她怔了一下,猛醒过来那样,接过那粥碗,又问儿子,“知微那姑娘我是不是见过?她的声音我觉得挺熟的。”

  袁景瑞点头,“你应该听过她的声音,她是我秘书。”

  “啊,是那位董小姐。”袁母曾经在电话里与知微交谈过,一两次而已,董知微在电话里一向是轻言细语的,但很职业化,并没有让她留下太深刻的印象,经由儿子这么一说才想起来。

  “那你们天天都能见着吧?知微那孩子看上去挺好的。”媳妇问题已经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好不容易见到儿子带着女人一同出现,她是绝对要盘问到底的。

  袁景瑞微笑,“是啊,我每天见得最多的一个女人就是她了,不好也好了。”

  她来了些精神,但还是瞪了儿子一眼,“瞧你说的是什么话,喜欢就喜欢,你都几岁了,正经找个伴儿才是要紧事。”

  袁景瑞看着已经将注意力转到了董知微的身上的母亲,微微松了口气,嘴里答她。

  “我知道,这不是在找吗?”

  袁母露出满意的表情,“你问问医生,我能回去了吗?我没什么事儿了,咱回家去吧。”

  “不行,明早还有个全身检查,你睡吧,我在这儿陪你。”他答她。

  袁母就急了,“你在这儿熬什么夜,我都说没事了。”

  袁景瑞已经将独立间里的折叠床打开了,松松领口,又脱了鞋。

  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一直是很犟的,打定了主意就谁说都不听。他很小的时候,因为她发烧就不肯去学校,一定要留在家里,被她骂了也不还口,一个人跑到楼下公共灶间去煮东西给她吃,煮好了端上来,一碗面条乱七八糟,手上还烫了两个大泡,两只眼睛看住她,一定要看到她全都吃完为止。

  真快,就这么几十年过去了。

  病房里的灯终于再次熄灭了,黑暗里的安静持续了一会儿,然后袁母的声音响起来。

  “儿子,你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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