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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当然也会有激情,但越是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燃烧着要胀裂的时候,她越专注,她把这理解为纯粹的生理需求,是失而复得的需要,是身体间习惯性的契合。但,也仅是此刻而已。每当光芒散去、火焰熄灭,她会迅速从纯粹的投入中走出来,继续静静地待在那里,听杨谦说话,偶尔回应,努力想要保持一种令对方觉得不算太疏远的感觉,但也要保持一种不让自己再受伤的距离……很累,但也不是做不到。

  既然想要试一试,既然不想放弃,那么,她就必须做到。

  她也是这样告诉褚航声的。褚航声没有吭气,他只是深深看她几眼,眼神里或许有怜悯,有不忍,但似乎也有支持。他也来看过穆忻几次,来的时候总会注意到她越来越灰暗的脸色,略有点浮肿的手脚,想提醒她去体检,可每次开个头就会被她打岔。次数多了,褚航声都搞不清楚,到底她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身体、自己的选择了解多少。到底,她是在尝试一种破镜重圆,还是破罐子破摔?

  但眼前这种情况,他再怜惜她,再想帮助她,再想站在她身边给她一个依靠,都名不正言不顺。

  于是,后来,褚航声也只好渐渐扼制住自己想要关怀她的心情,努力从她的生活中淡出。

  再然后,就要过年了。

  到这时,穆忻终于扛不住杨谦的说服,要回家了。

  过年嘛,对国人来说是个大事,按本地的风俗,年三十和年初一自然要在婆家过,年初二就可以回娘家。穆忻往自己家打电话,得知继父的儿女和孙子孙女也要回来过年,很是犹豫了一阵子到底还要不要回去。她没有勇气看母亲给非血缘关系的儿女们买菜做饭且很努力想要讨好小孩子的样子,但接母亲出来过年又不现实,毕竟说到底,“老伴儿”才是她愿意依靠并相守的那一个,哪怕并不是原配,但那是她认为合情合理的生活。

  不过好在因为过年的缘故,市局的轮训暂告一段落,已经轮完的回分局重新排版接警报,没轮到的年后再来,于是穆忻也终于可以停止眼前这种24小时一个班的疲惫生活。她看看值班表,腊月二十九、正月初二和初五都是自己的班,想着既然还要出门上班,那好歹也不至于天天在家大眼瞪小眼,也不便再推辞,拎起有限的计件行李就随杨谦回了家。家门开的刹那,看见客厅肖玉华的脸,穆忻觉得恍如隔世。

  “你还知道回来?”肖玉华的声音冷冷的。

  “妈,饿死了,先吃饭吧。”杨谦继续一贯的“和稀泥”政策,先挡在俩人中间。

  肖玉华深深叹口气,看杨谦一眼,再没说话,转身进厨房,开始准备饭菜。杨谦给穆忻使眼色,让她先去打下手,穆忻看看肖玉华手上那把闪亮的菜刀,依然选择了视若无睹,转身回屋收拾自己冬天的衣物。杨谦摸摸后脑勺,只好无奈地自己进了厨房,当然没用十秒钟就又被肖玉华赶出来:“出去出去,大男人下厨房像什么样子?本来做饭就是女人的本分,哪轮得到你来干这个?”

  话里有话,声音依然很大,穆忻置若罔闻。

  晚饭的时候一起看《新闻联播》,偶然说道过年期间物价问题,肖玉华没好气:“这都要过年了,连点过年的样子都没有。除了你们局里分的花生油、冻带鱼,家里什么都没准备。虽然你爸不在了,不能挂春联、贴窗花了,饭还能不吃吗?水果不吃吗?我连点瓜子都没看见。”

  穆忻没话说,杨谦赶紧捅捅穆忻:“明天咱去采购年货”

  “哦。”穆忻木然地答一声,又闭上嘴没动静了。

  肖玉华找不到对手,大约是内心寂寞得很,一边看电视一边又想起来什么:“杨谦你吃完饭再去整理一下你爸的遗物,那两块手表还有那件皮夹克,拿出来清理一下,哦还有那两件羊毛绒,都找出来,明天趁邮局还没休假,去给你舅舅寄回去,他前两个月打电话的时候说想要来着。”

  “他们还要这个?我爸都不在了,大过年的拿这个当年礼……不太好吧?”

  话音未落,肖玉华怒了:“怎么不好了?你爸刚走,你就嫌弃他了?你也不想想你爸为什么走的?还不是你个不成器的好媳妇!让你和钟筱雪结婚你不听,非说什么没感觉,眼前这个你倒是有感觉了,活活把你爸气死了啊!啊呦我的亲人啊……你走了,丢下我一个过年,我可怎么办啊!”

  肖玉华踹开凳子,一屁股坐到餐厅地板上,拍着大腿号啕大哭。杨谦急了,赶紧拽肖玉华:“妈,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妈……”

  “你就是要活活气死我啊!杨谦,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我欠你的吗?你结婚我给你操办,你一个人在外面过我来贴补你,我进门就给你媳妇金货,我是准备来继续操劳给你带孩子的啊,结果落这么个下场,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这么没良心啊!我的亲人啊……”

  号哭声中,穆忻看看肖玉华唱念俱佳的神态,再看着满桌渐冷的食物——炒萝卜丝、炝萝卜片、煮萝卜汤,再无半点食欲,起身准备离开这个混乱的环境。

  “你给我站住,你给我说,你到底是怎么把你爸气死的,你到现在一句实话都不说,你这个祸害,今天不说个清清楚楚,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肖玉华猛地探起身子,死死攥住穆忻衣角,穆忻差点被她拽个踉跄。

  杨谦看见了急忙又来拦:“妈,有话好好说,地上凉,先起来。”

  “你滚一边子去,”肖玉华推开杨谦,仇视地看着穆忻,“我就要看看她到底还能给我躲到什么时候!你心虚是吧?你是不是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你今天给我老是说出来,你到底对你公公做了什么?”

  “当时我俩都在公安局大门口站着,我能做什么?”穆忻嫌弃地看看肖玉华抓住自己衣襟的手,想甩开,但她抓得太紧,甩不开。

  “你胡说!”肖玉华目眦尽烈。

  “你想让我说什么?你是不是要我说我刺激了他,我明知道他有心脏病我还刺激他,我就是恨不得气死他,你是不是这个意思?”穆忻冷冷看着肖玉华。

  “你听杨谦,她终于说实话了!她肯定就是这么说的,没说过能跟顺口溜似的说这么顺溜吗?老杨啊,你死的好惨啊!”肖玉华终于松了手,一屁股又坐回地上,再次哭得变了声儿。

  穆忻深深吸口气,没说话,转身回了房间,关上门,再也没有出来。

  那个混乱的晚上,就在肖玉华起伏了一夜的啜泣和时不时的哭号中度过了。

  穆忻躺在床上,听着杨谦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安抚肖玉华的脚步声,突然觉得了无生趣。

  但事情显然没有结束。

  第二天,和稀泥的杨谦去刑警队上班了。穆忻收拾一下东西想要躲出门,但一拉开卧室门就见肖玉华坐在客厅里看报纸,看见她出来,肖玉华冷笑一声,眼神像刀子一样飞过来,恨不得把穆忻千刀万剐似的。

  穆忻当做没看见,拎起包往外走,肖玉华的声音飘过来:“你去哪儿?”

  “我去上班。”穆忻没回头,顾自换鞋。

  “你先不要走,听我说几句。”肖玉华的声音是难得的平静,穆忻诧异,回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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