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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她端起咖啡,浅酌一口,突然侧头噗的一口吐在地毯上。“你加这么多糖,甜得发苦,这样的咖啡叫我怎么喝!”玛莲娜生气地说。

  定是刚才我心不在焉不知不觉重复了加糖的动作,我小声地说:“对不起。”

  “算了,不跟你计较。”她挥挥手,“出去吧!”

  “我叫清洁阿姨进来收拾地毯。”我说。

  玛莲娜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和许诺吵架了?”我摇摇头,玛莲娜却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我放你半天假,我不喜欢心不在焉的员工,反正你也是按小时拿报酬。”

  匆匆收拾好办公桌,我便离开玛莲娜的心理诊所。在路上我开始奔路,开始是以小碎步跑着,后来变成飞驰的速度,奔跑的脚步泄露了我仓皇的心跳,也泄露了我对她深深的,深深的嫉妒。

  隔着冗长的时光,我看到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孩,她身上汇聚了两个男人的爱。她脸上的笑容因为光阴的阻隔而变得疏淡、模糊。

  “你为什么躲在这里?”聂心妍好奇地问。

  “我想把自己藏起来。”许诺冷漠地望她一眼。

  “可我看到你了。”她嘻嘻直笑。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他抗拒地往里缩,却躲不过那片温暖。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许诺的目光不再呆滞无物,脸上也有了生动的颜色,不再整天沉迷于自己的世界。他开始和人交流,开始喜欢笑也开始有眼泪,他父亲发现他这些细枝末节的变化,喜出望外带着他前去就医。

  医生在经过详细检查后,也显得很惊奇,“他的自闭症症状有所减轻,完全有可能痊愈。只是,你们是怎么做到的?自闭症这种病病因不明,无从知晓,它既不是先天的,也和后天的教育无关……”

  这一切归功于那个小女孩,和柏然一起来的小女孩,聂心妍。

  但聂心妍更喜欢依偎的,却是和她一起逃出火海的柏然。他带她穿越生死之门,她喜欢他也无可厚非。小孩子的世界单纯无知,不懂得嫉妒,他们三个人经常在一起玩耍,两个人都对这位小妹妹疼爱有加。

  聂心妍被领养那一天,许诺和柏然跟着聂心妍,送了她一程又一程,连聂心妍的养父母都忍不住几次催促他们回去。那一刻,许诺在心里发誓,将来一定要找到她。

  奇怪的是,一批又一批孤儿被领养,许父却一直将柏然带在身边。

  “他是你的弟弟。”许父把许诺的手放到柏然手里,循循诱导。

  许诺生硬地抽出手,他和柏然就这样敌对着,抗拒着,亲密着长大。

  再一次见到聂心妍,许诺惊诧于她的美。她长大了,如同一朵花完全绽放了她夺人的美,她的性格又温婉宁静,并喜好钢琴,艺术的熏陶更是为她增添如梦如幻的气质。

  这个女孩时隔多年后,再一次站在了他的柏然之间。

  彼时,柏然已跟他走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他逃课、打架、说谎、骗钱、泡妞,成绩一落千丈,留级留级再留级,直到在同学们同情的目光里走出校园大门。而许诺却以优异的成绩从上海第二医科大学毕业,开始了他人生事业的辉煌。

  柏然恨许父,虽然他始终将赠予平摊,虽然他也在他身边倾注了全部的爱,可却抹不去他寄人篱下的自卑。

  许诺身边,从来不乏美女追随,可他不管对谁,都是寡言少语的冷漠。他的热、他的痴心,全都交付给了她——那个在茂密的树里,找到他的女孩。他是一个迷失的旅人,在黑暗中蛰伏太久,一点点温暖便足以让他身心沉陷。

  男女间的爱情,从来没有道理可言,你欠她,她又欠着别人。如同《大话西游》的台词所说,许诺一定欠了聂心妍很多钱,而聂心妍欠的,却是柏然。

  她可以一次次冷着面孔拒绝许诺,只为了柏然脸上的一丝不愉;她可以在许诺深情双眸看着她弹琴的时候,为柏然的一个电话、一声呼唤丢下许诺,任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流露出悲伤。

  他和她和他,是一出爱与被角力的斗争。

  她是那样毫无原则地喜欢柏然,为他洗衣做饭煲汤,生生把一双弹钢琴的纤纤玉手磨砺得粗糙。而柏然对她,高兴时便是最温柔的情人,不高兴时便是最暴戾的刽子手。

  他看不惯许诺对她的好,哪怕这些好是她所不能控制的。他打她,骂她,用皮带抽她,用烟头烫她,当着她的面将手伸进妖艳女人的内衣里揉搓,末了却又跪在她脚下流泪祈求她的原谅。

  他们三个就这样牵绊着,纠缠着,谁也不打算放过谁,以为这样也可以过一生。

  直到——

  聂心妍第三个孩子在柏然的拳打脚踢下化成一团模糊的血肉,她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有几度许诺都以为她会就此死去,可她还是醒了,醒来身边唯有清冷的月光,也唯有他——许诺。

  而柏然,则被检查出患有家族遗传性狂躁抑郁性精神病,所以这么多年来,他狂躁不安、幻觉妄想、抑郁多疑,病程迁延不愈,令聂心妍和许父都痛苦万分,最后他被强制送到医院治疗。

  许诺和聂心妍准备结婚了。她告别人生中最惨痛的恋爱,准备步入正常的婚姻生活。可却在结婚前一天,她命丧在那场车祸里,而柏然凭空消失……

  在玛莲娜的记录里,许诺的深情一览无疑:我的梦里,永远都有那样一个女子,在漫天樱花飞扬中对我笑,洁白的花瓣随着她的琴声飞扬,万物都失去了颜色……可她永远永远地消失了。

  自聂心妍死后,很多个夜晚,许诺都不能安然入睡,闭上眼就是漫天漫地的红色。于是他来到玛莲娜心理诊所。

  许诺说:“她死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余下的人生,是行尸走肉,是徒有空壳。”

  记录他上述这些话的时间,是在一年前,那时候,他尚未认识我,我也还在庄的怀抱流连。

  8

  在之前,不论多少次我正面直问或者旁敲侧击想从许诺嘴里知道他那段刻骨往事,他回答得都只是轻描淡写:爱过的女子在结婚前夕死去,带给他的伤痛,两年之后才结痂。幸好有我,再次为他灰暗的天空带去恋爱的颜色。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问。

  “因为,你漂亮。”许诺第一次这样没正行地回答。

  “为什么?”我执著地问。

  “因为,你太傻了,你这样的傻瓜,需要一个人来保护你。”许诺说。

  那一刻,我在他眼里看到疼爱,看到怜惜,我真的无法相信,他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找个爱的替身。

  可他为什么要隐瞒柏然的事情?他更没有告诉我有关柏然的一丁点讯息。他们纠缠的过往,是三个人的对垒。也许他认为无关紧要,也许他认为说出来有伤他的自尊,可这也是他的历史,他以往的人生,怎么就一笔抹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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