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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我情绪平复之后,刻意将这个话题抛开,和妈妈聊了一会儿其他的事。正在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是学校打来的,有一个老师布置的课题通知提前上交。

  放下电话,妈妈理解地说:“学校有事你就先回去,我等你爸爸回来就是。”

  “我出去找他。”我站起身说。

  在医院的花园里,我见到了往回走的爸爸,手上还提着妈妈喜欢吃的巧克力酥饼。我觉得这个父亲离我很遥远很陌生,那种想在父亲怀里默默流泪寻找依靠的感觉,怎么消失于无形了?我们父女两个一路沉默着往回走,还没到病房便看到匆匆忙忙的护士乱成一团,我的心往下沉,掉进深渊里——爸爸手中的糕点轰然掉落在地。

  妈妈就这样以戏剧性的方式离开了我们,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她之前所说的一切话语原来真的成为了遗言,我一直固执地以为,是刘阿姨的出现让妈妈原本脆弱的内心轰然决堤,彻底失去对生活的希望,所以提前离开了我们,告别了这个世界。

  是爸爸的错,他本不该这么早把刘阿姨带到妈妈的病房里,是她的出现加速了妈妈死亡的脚步,我恨爸爸,其实心底深处我更恨自己,如果那天不是我想提早离开,不可能连妈妈最后一面都无法见到。

  可是不管恨谁,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

  我们的日子还得向着前方流走。

  10

  我的眼前有了一丝丝光明,可能是天空的光亮照到了我的眼睛,在这个焦点中我艰难地睁开双眼,却赫然发现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房间宽大而明亮,棱角分明的浅灰色沙发,一间客厅满是阳光,薄薄的窗纱随风飘动,角落的植物让空间充满了活力,这片天地显得那么清爽自然,轻风从窗台穿梭而过,在我身上盘旋一阵,带着轻柔飞走。

  突然,从楼上的天台上传来的一阵阵幽扬钢琴声将我为之惊艳的灵魂拉回凡尘,不由自主被音乐所吸引。那曲调有着安宁的寂静,蕴含着淡泊的雅致,透露着微微凄凉的婉约。一闭上眼睛,心就在空中飞扬起来,这音乐让我嗅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好像在哪里听过。

  哦,我想起来了。在那个医生许诺的车上,所播放的就是这首音乐。只可惜当时我没有心情来好好欣赏这首乐曲,要融入音乐的灵魂,也是需要心情的。

  带着一丝好奇,我缓步上楼,为怕踏步的声音惊扰到弹琴之人,我脱掉鞋袜,赤脚走在木质的楼梯上,蹑手蹑脚像一只轻盈的猫,逐步靠近那曲调的来源。

  走过楼梯,我来到一个天台上,四周的透明玻璃营造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花房,种了零星的花草,有月季花的朴实青草香气淡淡飘来,在鼻息间萦绕,沁入肺腑。

  雨水落在玻璃花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别有一番风味和韵致。

  在那些花草树木的中间,我看到了弹钢琴的他。他背对着我,从背后看过去,只能看到他一头浓密的短发和颀长的背影,蓝色条纹衬衫显得舒适妥帖。

  由于我故意小心翼翼行走的缘故,他竟然没有发现赤脚站在门槛上的我。而我也不想破坏他的兴致,任清澈舒缓的音乐在我们之间缓慢地流淌。

  小时候我也曾接触过钢琴,但却是在爸爸的严厉要求之下,从一开始我对这个夺去童年快乐的庞然大物便没有什么好感,学得也是不情不愿,后来学业增多,爸爸见我对音乐确实没有太多天份能够脱颖而出,也就任我发展。所以我对音乐,能聆听,却无法深其根髓。

  终于,一曲终毕。他起身,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震惊了我,我这才发觉这是一个陌生人的房间,而且是一个陌生男人的房间。我局促地站着,手足无措。

  但是我心里的好奇丝毫不减,我怎么会从墓地来到这里呢?难道《聊斋志异》的情节在经过几百年斗转星移之后会有乾坤大挪移的转变,美貌妖冶的狐妖鬼魅会变成翩翩儒雅的年轻公子?

  他回过头注视着我,我也望着他。心里不自觉浮起一丝惊叹:他好面熟,难道以前在哪里见过?话未出口,我的嘴角首先扯出一丝偷笑:台词好耳熟,想当初林妹妹初见宝二爷,心里思量的可不是这句?

  我还没有开口问他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他说:“既然你醒了就请你马上离开。”

  这种语气,带着冷冷的寒风气质。他就是那个医生,许诺,想不到弹琴的人真的是他。想不到今天在墓地,被我撞到的人竟然是他,不得不慨叹这样的奇遇,原来这世界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

  但是,我以为第二次的相遇会有温柔的对答,却还是这般冰冷的口气。我嘴角浮起的那丝笑不由自主消失于无形,对他刚涌上来那丝好感与好奇又化为乌有。我不冷不淡地回答:“谢谢你,许诺医生。那就不打扰你了,再见。”

  我扭头离开的那一刹那,他在背后说:“不要因为减肥就不在意你的身体,你本来就很漂亮。”

  “谁说我在减肥?”我问。

  “如果你不想下次再在一个男人面前晕倒,就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你是由于贫血才晕倒的——还有,这是伞。”说着他递过来一把蓝色条纹雨伞。

  定是前段时间和庄的分手令我一直不能从悲伤中走出来,生活、饮食各方面都受到大大小小的影响,身体素质急剧下降,以至于在大雨倾盆中昏倒在地。我回过头看着他,那双眸子明亮、深沉而冷漠,似浩瀚的大海,没有人可以望得见他的深度。

  他后面的语言和拿伞的动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伸出手接过雨伞,对他说:“没想到,你的心比你的语言要热。”

  “我是一个医生,只是看不惯有人在我面前虐待自己的身体而已。”他淡淡地说。

  又碰了一个软钉子,我心里摇头叹气,但随即又不甘心地再次问道:“你能否告诉我刚才你弹的钢琴曲名字?”

  他刚才弹的曲子,好像余音绕梁一般,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让我不能忘怀。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他淡淡地问。

  我对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地说:“我从你的琴声里听出一段往事,一种悲伤,所以很好奇。”

  他的表情有些变化,那坚硬的冰山似乎有些微融化,我竟然可以从他的眼里读到默契的融合。离开钢琴的世界已经很久很久,有很多曲调我已经陌生,但他音乐里流露出的真实的悲伤,我却懂了。

  我拿起雨伞赶紧离开,背后传来一阵灼热。是他在注视着我吗?

  走在马路上我轻动伞柄,流动的雨水变成飞旋的珍珠滑进我的脖子,感受到一阵阵透心的凉意。如果没有手上的雨伞,我真会把今天这段奇遇当成是《聊斋志异》里面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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