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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7

  二十多年前,刚从大学毕业的母亲还是位青涩腼腆的女孩,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她被分配到《海云新报》,作为一名小小的文字编辑。这份工作她很珍惜,每天兢兢业业地做着分内之事,像只辛勤的小蜜蜂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不停地采稿、编稿、校对,直至印成铅字。

  而我的爸爸就是那家报社的社长,他三十有余,却一直孤身一人。他几乎是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交付给了工作。于是在母亲加班的时候,也经常看到父亲办公室的台灯彻夜未熄。

  日子一久,她便从同事嘴里或多或少知道他一些往事,原来他刚怀孕的妻子在唐山大地震中失踪,至今没有音讯,而他则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从1976年到1982年,整整六年,他都在等待沓无音讯的妻子奇迹般归来。

  母亲的心,在那一刻被打动。她有意无意地注视着他伟岸的身影,每天都会给他送上热气腾腾的清茶,晚上又会为他准备可口的糕点作为宵夜,她希望有一天,他的目光能够投放到她的身上。

  可周而复始的细心和体贴并没有打动父亲的心,他甚至声色俱厉地告诉母亲并不需要为他大费周章,他已发誓这辈子不会再娶。冷酷的话语刺伤了母亲的自尊,有好一段时间她都不再靠近他。

  可有一天母亲骑着自行车下班,也许是心不在焉的态度影响了她,在她闭着眼睛也能到达的道路上,却与拐弯处一辆初学驾驶的新手车迎面相撞,当时母亲闪避不及被撞倒在地,导致小腿骨折,此后的一个月都在医院度过。

  也许是突然失去的细心和关怀让父亲怅然若失,总之那之后的一段时间父亲一直精神恍惚,到医院看望了母亲才知道,他的生活中已经离不开这个女子。

  再之后,他终于敞开心扉,慢慢接受了母亲。

  一年之后,他终于肯在妻子失踪的档案上签字。

  三年之后,父亲和母亲的爱情瓜熟蒂落,二人共结连理。

  结婚一年后,母亲便生了我。我们一家三口,日子虽然清贫,但也其乐融融,停留在我心中最温馨的画面,便是晚上回家看到母亲十指舞动打着毛衣,父亲在厨房里挥汗如雨为我熬着汤。在我的记忆里,父母从来都是恩爱和谐,相敬如宾。但我忘了那句话:“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我们一家三口的温馨时光,只持续到我大三时期。在我自由自在在学校悠闲的时光中慢慢成长的时候,却得到母亲肺癌晚期的通知……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睛渐渐开始模糊,意识飘入云端,手上的照片也不知几时滑落在地。

  早上我正欲顶着两只欲哭无泪的金鱼眼去上班,刘阿姨已从厨房里端出清香的小米粥和冒着热气的玉米馒头招呼我吃饭,虽然胃里咕咕直叫,我还是客气与她保持距离,“不用了,我不饿。”

  以为上班就可以忘记很多烦恼,但对着空空的电子文档,我却写不出来一个字。是谁说失恋是最大的文学家?这样的文学家,一定是在爱情离开,心情彻底平复之后。我不行,至少现在做不到,我做不到平心静气,更做不到不想庄。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一看,是庄的信息:下班后等我。

  庄再次找我干什么?虽然知道也许不容乐观,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心潮荡漾为这条短信加上想象的翅膀——也许庄后悔了呢,如果他后悔那么我要不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爱情,它不同于亲情的深远、友情的敦厚,积聚时波涛汹涌,暴发时天崩地裂,失去时又痛彻心肺。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愫每时每刻不知要踢中多少人的软肋,明知既是蜜糖,也是砒霜,却无从逃避,无力抗拒。

  这次庄没让我再等他,而是早早地站在报社的休息花园里等我。我多么想冲上去扑在庄的怀里,呼吸着他特有的冷漠而蛊惑人的气息,可一是碍于周围有不少的同事进进出出,二是临到庄的面前,我却生出一股近乡情怯的胆惧。

  庄见我慢慢走近,脸上却没有激动,甚至连眼睑都未曾抬一下,很平淡地问道:“听钟可意说昨天你出了车祸,没什么事吧?”

  “只是膝盖流了点血。”我尽量轻描淡写地说,不流露心底的小小喜悦。难道他今天专程前来,是为此事?他还是关心着我的?如果庄为此事回头,那么这点小小的伤算得了什么!

  我高兴得太早,把庄想得太好。紧接着,庄拿出一把钥匙递给我,粉碎我此刻一厢情愿的幻想。

  我不敢伸手按过钥匙,这一接所有事便成了定局。我颤抖着声音问他:“庄,你这是何意?”

  “小溪,这是我的房间钥匙,从今天开始你随时可以抽空回去收拾东西。可是我只等你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便要另换房门钥匙。我的习惯,你知道的……”庄的语气平静如水。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请求的字眼,从我的唇间毫无自尊地吐出。

  “不好。”庄冷冷地回答。

  他的话打击得我说不出话来,我如鲠在喉,问道:“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我……”那个“改”字在我喉咙里打着转,却始终没有吐出口,由始至终,庄都没有说过分手原因,我不知这样的卑微能够打动他几分。

  庄不会的,庄博涵不会因一个女人的哭泣而有丝毫的愧疚,两年前我已经见识过一次。他斜觑我一眼,“小溪,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

  “可你说,全世界五十六亿人,你只爱我一个。即使到了六十亿的时候,你也不会改变。”我悲哀地、一字一句地重复庄曾经炽热如火的誓言。

  “小溪,如果你接受我在外面有情人的事实,那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庄从鼻孔里发出两声轻笑,居高临下轻蔑的笑。

  这笑声我很熟悉,两年前曾经在胜利的战场上看到他笑过,而今却是他又一次笑着看着一个女人的无助。我不再求庄,我也绝不会在他面前再流一滴眼泪。

  求亦无用,庄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再也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再多的柔情与哀求在他看来都是脸上涂满油彩的小丑。

  我的脸有多痴情,在他眼中就有多可笑——残忍的庄博涵,只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受道德约束,不受良心谴责。

  “钥匙给我,你走!”我咬着牙低声说出来。

  看清楚真相,会令人绝望,但也会令人勇敢。再多停留一分钟,赋予我的还是只有侮辱。

  他今天爱你,明天就有可能不爱你。现实,就有这么残酷。

  8

  我和庄博涵就这样分手了。没有电影里百转千回的纠缠,干脆利落得没有了一点联系。

  没有庄,我的日子开始过得百无聊赖。曾经以为消遣的方式有很多,比如听歌就是其中一种,但他或她或者他们唱的都是凄婉的情歌:“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不想用言语拉扯所以选择不责怪,感情就像候车月台,有人走有人来,我的心是一个车牌写着等待……”

  听,连歌里都说感情就像候车月台,有人走有人来。现在的这个他已经走了,另一个他什么时候到来?

  爱情离开之后,要想获得新生只有遗忘——这回忆太漫长,我要一点一点才会把它从脑海里抹去。我不像庄那么潇洒。庄在两个小时之后便向所有的朋友宣布我们之间爱情的结束,随即开始新的爱情,挽着新的女友出现在公共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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