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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这场喜事能办得圆满,另一个“功臣”是宓本常。对于他的尽心尽力,殷勤周到,不但螺蛳太太大为嘉许,连古应春夫妇都另眼相看了。

  果如七姑奶奶的估计,堂客到得极少,连一桌都凑不满,但男客却非常踊跃。当堂会开始时,估计已经可以坐满五桌了。

  由于是纳妾,铺陈比较简单,虽也张灯结彩,但客堂正中却只挂了一幅大红缎子彩绣的南极寿星图,不明就里的,只当古家做寿。这是七姑奶奶与螺蛳太太商量定规的,因为纳妾向来没有什么仪节,只是一乘小轿到门,向主人主母磕了头,便算成礼。如今对瑞香是格外优遇,张灯结彩,已非寻常,如果再挂一幅和合二仙图,便像正式结褵,礼数稍嫌过分,所以改用一幅寿星图。

  瑞香的服饰,也是七姑奶奶与螺蛳太太商量过的。妇人最看重的是一条红裙,以瑞香的身分,是没有资格着的;为了弥补起见,许她着紫红夹袄,时日迫促,找裁缝连夜做亦来不及;仍旧是宓本常有办法,到跟阜康钱庄有往来的当铺中去借了一件全新的来,略微显得小了些,但却更衬托出她的身材苗条。

  到得五点钟吉时,一档“白蛇传”的小书结束,宾客纷纷从席棚下进入堂屋观礼。七姑奶奶由仆妇背下楼来,纳入一张太师椅中,抬到堂前;她的左首,另有一张同样的椅子,是古应春的座位。

  于是便有人起哄地喊道:“新郎倌呢?新郎倌!”

  “新郎倌”古应春为人从人丛中推了出来,宝蓝贡缎夹袍,玄色西洋华丝葛马褂,脚踏粉底皂靴,头上一顶硬胎缎帽,帽檐正中镶一块碧玉,新剃的头;他是洋派不留胡子,越显得年轻了。

  等他一坐下来,视线集中,自然而然地看到了七姑奶奶,下身百褶红裙,上身墨绿夹袄,头上戴着珠花,面如满月,脸有喜气,真正福相。

  再看到旁边,扶着七姑奶奶的椅背的一个中年妇人,一张瓜子脸,脂粉不施,天然丰韵,一双眼睛,既黑且亮,恍如阳光直射寒潭,只觉得深不可测,令人不敢逼视。她穿的是玄色缎袄,下面也是红裙;头上没有什么首饰,但扶着椅背的那只手上戴着一枚钻戒,不时闪出耀眼的光芒,可以想见戒指上镶的钻,至少也有蚕豆瓣那么大。

  “那是谁?”有人悄悄在问。

  “听说是胡大先生的妾。”

  “是妾,怎么着红裙?”

  “又不是在她自己家里,哪个来管她?”

  “不!”另有一个人说:“她就是胡家的螺蛳太太,着红裙是胡老太太特许的。”

  那两个人还想谈下去,但视线为瑞香所吸引了。只见她低着头,但见满头珠翠,却看不清脸,不过长身玉立,皮肤雪白,已可想见是个美人。

  她是由小王师母扶着出来的,袅袅婷婷地走到红毡条前立定;古家的老王妈赞礼:“新姑娘见老爷、太太磕头: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兴!”

  小王师母便将瑞香扶了起来;七姑奶奶抬抬手喊一声:“你过来!”

  老王妈便又高唱:“太太赏新姑娘见面礼。”

  这时螺蛳太太便将一个小丝绒匣子悄悄递了给七姑奶奶,她打开匣子——也是一枚钻戒,拉起瑞香的手,将戒指套在她右手无名指上。

  “谢谢奶奶!”瑞香低声道谢;还要跪下去,却让螺蛳太太拉住了。

  这就算礼成了,不道奇峰突起,古应春站起身来,看着螺蛳太太说道:“四姐,你请过来,应该让瑞香给你磕头。”

  “没有这个规矩,这算啥一出?”

  说着,便待避开,哪知七姑奶奶早就拉住了她的衣服;适时瑞香竟也走上前来,扶着她说:“太太请坐。”小王师母与老王妈亦都上前来劝驾,螺蛳太太身不由主,只好受了瑞香的大礼。乱轰轰一阵过去,正要散开,奇峰又起,这回是宓本常,站到一张凳子上,举双手喊道:“还要照照相、照照相。”

  这一下大家都静下来,听从他的指挥,照了两张相,一张是古应春、七姑奶奶并坐,瑞香侍立在七姑奶奶身后;一张是全体合照,螺蛳太太觉得自己无可位置,悄悄地溜掉了。照相很费事,第二张镁光不亮,重新来过;到开席时,已经天黑了。

  女客只有一桌,开在楼上,螺蛳太太首座;七姑奶奶因为不耐久坐,行动也不便,特意命瑞香代作主人,这自然是抬举她的意思。螺蛳太太也觉得很有面子,不由得又想到了宓本常,都亏他安排,才能风风光光嫁了瑞香,了却一桩心事,成全了主婢之情。

  ▼第三册 第一章 甲申之变

  上海的市面更坏了,是受了法国在越南的战事的影响。

  法国觊觎越南,由来已久。同治元年,法皇拿破仑第二,以海军大举侵入越南。其时清廷正因洪杨之变自顾不暇,所以越南虽是清王朝的属国,却无力出兵保护,越南被迫订了城下之盟,割让庆和、嘉定、定祥三省。嘉定省便是西贡,法国人在那里竭力经营,作为进一步侵略越南、进窥中国云南的根据地。

  同治十一年,越南内乱,头目叫做黄崇英,拥众数万,用黄旗,号称“黄旗军”。法国人勾通了黄崇英,规取“东京”,度汉江。攻取广西镇南关外的谅山,广西巡抚是湘军宿将刘长佑,派兵助越平乱,同时邀请刘永福助剿——刘永福是广西上思州人,本是个私枭,咸丰年间,洪杨起事,刘永福却另有心胸,率领部下健儿三百人,出镇南关进入越南保胜。

  此地本为一个广东人何均昌所占领,为刘永福起而代之,所部用黑旗,号称“黑旗军”。既受刘长佑的邀请,复又受越南王的招抚,与广西官兵夹击法军,威震一时,但越南内部意见分歧,最后决定议和,所派遣的大臣三名,为法军拘禁,被迫订了二十二条的‘西贡条约’,割地通商以外,承认受法国的保护。

  为了安抚刘永福,授职为三宣副提督。刘永福便在边境深山中,屯垦练兵,部下聚集至二十万之多,其中劲旅两万人,年龄在十七以上,二十四以下,一个个面黑身高,孔武有力,越林超涧,轻捷如猿,士气极其高昂,因而为法军视如眼中钉,曾经悬重金买他的首级。

  自从‘西贡条约’订立以后,越南举国上下,无不既悔且愤,越南王阮福时,决意重用黑旗兵。不道法国先下手为强,以重兵陷河内。于是在顺化的阮福时遂授予黑旗军驱逐法军的任务。

  越南若失,广西、云南便受威胁,而且法国已正式向中国提出通商的要求。朝中议论,分为主战、主和两派,主战派以李鸿藻为首,除了支持云贵总督岑毓英支持刘永福以外,且特起曾国荃为两广总督,部署海防。

  此外左宗棠亦力主作战,清议更为激昂,但主和派的势力亦不小。当然,李鸿章是主和的,驻法公使曾纪泽亦不主张决裂,但对其中的利害得失,看得最清楚的是曾经使法的郭嵩焘。这年光绪九年正月,李鸿章与法国公使宝海,本已达成“中国撤兵、法不侵越”的协议,不意法国发生政潮,内阁改组,新任外务部长拉克尔是个野心家,一面将宝海撤任、推翻成议,一面促使法国增兵越南。于是朝旨命丁忧守制之中的李鸿章迅往广东督办越南事宜,节制两广云南防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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