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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有人通知我,说你在此闹事。”

  “现在你看到了,”我冷冷说,“谁在闹,闹什么?”

  “回家再说。”

  他拉着我,挟持我上他的车。

  “这种神秘告密电话怪得很,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我挣脱他。

  “海湄,最近你搞什么鬼?”

  “已经不是你的事了。”

  “我仍然肯照顾你,要是你愿意,一切可以从头开始。”

  “从头来?”我仰起头想了很久,凄凉地说,“太迟了,我不要从头开始。”

  “傻瓜,不是从小女孩开始,从好处开始。”

  我大惑不解,“可以吗,可以把人生好的地方一片一片抽出来,再活一次?”

  “怎么不可以。”

  又想了很久,仰起头,“但是我生命中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重活的好事。”

  国维面色大变,这等于把他与我的一切全盘推翻,我不是要激怒他,只是说出心底里的话。

  过了很久,国维说:“酒店不是单身女子出入的地方。”

  “我并非单身,你不是来接我?”

  国维看着我,我避开他目光,他伸手抚摸我的脸,我用手挡开他。

  “应该同你结婚的,”国维喃喃自语,“你会好过些,但是她久病缠绵,怎么说得出口。”

  “开车吧。”

  “你还年轻,你可以等。”

  忍不住要说:“最要紧的是,对陈国维本人没有丝毫损害。”

  “可是我把你自家中带出来——”

  “谢谢你。”

  “那时你父母不容于你——”

  我打断他,“够了,国维,我记得,这一切我永志在心,你不用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我怎么会忘记,这是我用十年时间换回来的。”

  我拉开车门,已经非常不耐烦。

  “我们走吧,别站街上算旧账。”

  我已经发动车子,他仅来得及上车。

  破口大骂,“你想谋杀我?”他抓着我的肩膀,摇我。

  车子左摇右摆,惊险百出,对路的车辆大响其号,一连串似雷震般。

  真不知道谁想谁死。

  我一踩油门,车速骤增,他才不敢胡闹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动手。

  “他是谁,说!”

  真无聊,完全同陈腔滥调一模一样。第一件事,要知道他是谁,获知姓名之后,第二件事是亲自现身去谈判。

  总不能脱出老套。

  当然不会期望他会伸出手来,微笑地说声“祝福你”,但始终希望他会大方地让出他视作敝履的女人。

  “减低车速!”他命令我。

  车子似子弹般往家射去。高速引起的快感一向令人着迷,我从中获得勇气。

  他害怕,端坐,不敢动弹。

  第一次,我居然控制了他。

  待在车房门口把车停下来,他已被冷汗湿透,下车都有困难。

  我冷冷说:“没有第三者。”

  这是实话,没有人要我,但这不表示我不能离开他。

  到周博士那里,每次都想诉尽委屈,每次开不了口。

  她要求我坦白,否则不能帮我。

  “其实海湄,你什么都没对我说过。”

  “这不是真的,我已说了许多。”

  “是吗?”

  “多于一切人。”

  “我这相信。”她微笑,“你的感情生活如何?”

  “我没有感情生活。”

  “你是一个传奇性女子。”

  “在哪一方面来说?”

  “第一次见面,就觉得眼熟——在什么地方见过呢,想了许久,终于有了眉目。”

  我不出声,她心绪真清。

  “那件事其实并没有闹大,当时你年幼,报馆也不能刊登姓名,但因职业的缘故,我特别留意这件案子。”

  我反而轻松,她什么都知道,就省下我一番唇舌。

  问她:“是几时把我认出来的?”

  “当你说,你父亲恨你的时候。”

  “那不过是我第三次见你。”

  周博士微笑,“你的悲剧性格已活灵活现。”

  我等待她说下去。

  “一个人年纪大了以后,学会妥协,无形中消除压力,对稳定精神很有帮助,你不但没有学会看化,反而更加固执,这就是悲剧性格。”

  她的分析或者是对的。

  “逢场作兴的乐趣,就在逢场作兴,对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同你苦恋,你若强制执行,当然自讨没趣。”

  她说得再明白没有。

  “为什么不随遇而安呢,你看我,无论得到什么都一样高兴。”

  我听不进去,但是尊重她,“你读书多,见识广。”

  “不,我学了乖,不想难为自己。”周博士说。

  我叹口气,自己斟杯饮料。

  “小时候的理想,达不到十分一,但现在一支好听的曲子,一场值得看的电影,都能令我高兴。”

  “但快乐吗?”

  “生活的精粹不在大上大落,慢慢你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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